第329章 我隻要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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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陵鄉的人漸漸少了。
人們都往外遷去。
要說這其中沒有一點裴齊的手段,怎麽可能呢?
或許有一日。
等到他覺得自己足夠有能力再踏入長州而無所畏懼了,他會去的。
不然就是等待著那徘徊在人間的。
不願意離去的冤魂再一次重現於世。
來到結下因果的人麵前。
裴齊知道他無法靠強硬的手段奪取被封印的舍利子。
所以他便在山穀之中布下了一道與旱魃相關的法陣。
這會消耗慧知和尚與張道天的精力。
同時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讓佛光舍利子不穩定。
當人們度過一場危機之後,戒備心總是會有一定程度的下降。
而這個時候,就是他出手的最好時機。
一切正如慧空所想的那樣。
他要將慧明可笑可憎的真麵目展露在這世間。
他要讓這好聖僧看看,自己什麽也守護不住。
是他的癡念,是他的破戒。
將讓百年之後的故人之後死在這裏,讓旱魃的無邊烈焰再一次燃燒在這世間。
兩股力量猛然地碰撞在一起。
一道是神聖莊嚴的力量。
而另一道力量則幽深陰冷。
在心魔幻境的各個畫麵之中纏鬥著。
“哈哈哈哈哈,事到如今,師兄,你還想著最後一搏嗎?就算你燃盡神魂,今時今日,你也改變不了什麽!”
“難道不是你的執念將所有人都拖入這個地方嗎?何必還這般假惺惺的姿態!
白芷——你也知曉那是白芷的轉世了吧?!——你敢說自己沒有想將對方永生永世留在百年之前的想法嗎?!”
“阿彌陀佛……”
在一處小鎮之中,正在寺廟之中灑掃的慧知眼神清明了一瞬。
遙望一眼天邊,他已經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但是很快作為慧知的今世本我便被淹沒。
他重新化作了那寺廟之中的老師父,聽著正殿之中傳來的頌經聲。
“原來這麽多年來,是落得個這種結局嗎?
佛家所謂的放下教誨,原來他們兩個正經佛家子弟也沒有聽進去嗎?”
某一處的戲台之上,有一道穿著戲服的人影,她徹底清醒過來,眼角微微垂淚。
“該結束了的,該結束了的,我當初什麽東西都不該留,什麽東西都不該給的……”
“……我,我要離開這——”
正在診脈的白芷愣住了,嘴裏冒出這樣一句話,指尖發顫。
可是很快她又失去了現世所有的記憶。
重新變回了百年之前的那個白芷。
沒人注意到,一道渺小的身影在山川大地之上行走。
再又一次撲空之後,又奔襲向下一片回憶碎片。
蕭歸安知道,此刻和慧空糾纏的力量。
不過是佛光舍利子所能做出的最後本能反應。
慧明的神魂本源還隱藏在回憶裏某一個時期的身體之中,而且在不停地變換著。
無休止地進行著百年之前發生的事情。
想要解開心魔幻境,讓所有人都清醒過來,就必須找到慧明的神魂本源。
零號的定位本來還有個方位,可是現在卻更加難以確定方位。
蕭歸安隻怕張道天已經跌入了更深的地方。
不過現在零號還能勉強有個大致方位,說明還有得救。
隻怕零號若是完全無法探測了,那隻能說明張道天已經直麵上世界偷盜者了。
蕭歸安摩挲著手中的蘭花玉石。
心念有所感應,遵循這冥冥之中的指引,邁入了左側的光幕之中。
“好,唱得好!再來一個!”
百姓的歡呼聲還很高。
隻是此刻的夜已經深了。
天空之中星辰若隱若現,隻有那戲台子之上燈火通明。
戲台之上的旦角做了最後的謝幕。
獨自回到後台之中,她的年歲已經上去了,嗓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今晚,許是她要唱的最後一場戲了。
白芷在早些年的時候,因為平州水準之鄉鬧瘟疫的事情,便和戲班子分開了。
梅文君不可能拋下整個戲台子和對方走。
她是台柱子,有些事情,她需要去做,她需要擔起自己該有的責任來。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或許她最想唱的是和慧明、慧空他們相遇之時的戲吧。
一切的開始,一切最美好的相遇,是他們這百年來所有掙紮等待的源頭。
人生得遇一知己,何其幸哉。
而這樣的友人,她有三個。
梅文君的眼神對上了銅鏡之中倒影出來的另一個人。
“有些傳承的東西倒是沒荒廢,甚至要比我好上幾分呢。”
慧空原本隻以為隻有他一人獨留在這世間了。
可是,慧明不曾走——
如今——蕭歸安看著麵前依舊一身華麗戲服的梅文君。
百年之前,那所謂看著最灑脫的旦角,卻同樣也放不下執念。
其實蕭歸安在到地下室看見了那塵封的戲服時,他就有所感應了。
隻是那時候他並不是十分確定那蘭花玉石裏麵有什麽,那感應太微弱了,而且已經和玉石融為一體了。
所以他也便隻是心有所感地說了兩句。
【這蘭花玉石可不簡單啊】
【不過留在這裏有什麽用呢?】
甚至於讓人隻覺得是百年之物,所以才有些幽邃之意。
如何知道也有一縷殘魂寄於其上,一直在沉睡之中呢?
梅文君直到晚年死去,都始終守著她的那些戲服和蘭花信物。
她已是戲中之人,那蘭花玉飾隨著她上台唱戲,也化作戲的一部分,所以也能夠跨越百年,留下了梅文君的魂魄。
“留在這裏有什麽用呢?”
蕭歸安再次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是啊——話說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後人呢?
可是,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梅文君想問出這樣的話,可是最後到底什麽也沒有說。
她粲然一笑,那雙眼角描著桃紅的丹鳳眼裏,數百年來的執念如同退潮般消散,梅文君嘴中隻再唱得一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雖然從前的時候他們老說我沒有佛家慧根,不過我想,如今我倒是比那兩位好得多了……”
梅文君的身影淡去,回到蘭花玉石當中。
她的狀態特殊,這一幕幕的回憶之中,她能夠和每一個的自己有著微弱的感應。
若是可以的話,說不定能夠更快地找到白芷,畢竟對方身上也帶著玉石信物。
運氣好上幾分的話,能夠定位到慧明的神魂本源也說不定。
隻是這回憶成千上萬遍,便如同茫茫大海一般。
是慧明整個人生的所有經曆,真要找到,就如同大海撈針一般。
【是我們這百年之前的老家夥給你們添麻煩了吧?……想來說的不錯,芷兒是我們之中最通透的那一個……】
明明自己也能夠不那麽輕易地迷失,可是到底不還是逃不過【放下】兩個字嗎?
又一次力量的碰撞——
又一次能夠短暫清醒的機會。
“你別走,你別走,大和尚……我會等你,會一直等你!隻要你回來,就能夠認出我!……”
“記住我的名字,記住我的容顏。
我會在原地的,哪兒也不去,不要忘記你對我的誓言……”
“我知道的,你不會食言,我也不會……”
“你不能負我,否則……”
“我等著……”
不——
“不,我不會等你——”
白芷抬起頭來,那雙清亮的眸子堅定而通透。
她抓住這次機會,毫不猶豫地拔下自己頭發上的發簪,直直地刺入自己的左肩。
鮮血噴湧而出,疼痛讓白芷能夠短暫地多保持幾分清明。
麵前的慧明和尚愣住了,那有些溫熱的血液浸濕了他的佛衣。
【我想行醫救人,我不想求來世,今生能做的,我想盡力去做……】
“我不是白芷,至少不是百年之前的那個白芷。”
“所有的前塵往事皆已經過去,不管前世如何,我隻求今生——”
今時今日,她所行之事,依舊是為了她心中之道。
當初白芷沒有做到的,如今她做到了。
這不是什麽前世的執念,她治病救人。
隻是因為她想,她希望這世間的人們能夠少受一些病痛的折磨。
她是百年之前白芷的轉世,那又如何呢?
那對方知道自己現在所做的事情恐怕也隻會高興。
她們都是朝著自己的目標,堅定不移地前進著的人。
百年之前的白芷心中有情,但是她依舊選擇了放下,選擇了舍得。
沒道理百年之後的另一個白芷做不到。
哪怕她的容顏不曾改變,哪怕她的名字依舊,哪怕知曉了那些情感和記憶,她卻是最不被那些癡念所困住的人。
諸事這般,如何稱不上一聲造化弄人呢?
以這樣的相貌再次降生於世。
其實也說明了,她早就不在意那些外在的了。
因為白芷出人意料的反應,那一片回憶空間出現了劇烈的震顫和波動。
這血淋淋的現實是由自己的執念之一撕碎的。
對那隱藏在最深處的慧明本源怎麽算不上一種激烈的衝擊呢?
這動靜不單單是蕭歸安他們感應到了。
在另一種程度上促成這個心魔幻境,與【業鏡】關係密切的慧空自然也察覺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白芷,原來你的魂魄在這裏,師兄可是將你藏得緊啊!——”
“該走了,不如叫我送你一遭,也免受這世間苦難——”
慧空通過【業鏡】的力量,讓整片天地的時間凝滯了。
一隻巨大無比的黑色手掌虛影從天空裂開的縫隙伸出,直直向被這股可怕威壓鎮得動彈不得的白芷襲去。
整片天地頓時被血色侵蝕,開始迅速崩潰,對於普通人來說,那是足以毀滅一切的力量。
白芷此刻避無可避。
一片佛光擋在她的麵前,可是卻隻能延緩那手掌虛影短短幾秒,接著便破碎開來。
“嗡——”
就在那手掌虛影要落在白芷身上時,一道白色的影子出現在它的麵前。
居然是白蒙!
白蒙並未顯示出真身來,此刻大約隻有一米之大,頭上的角散發著淡淡的光華。
鱗片泛著冷藍,瞳孔豎直如刀,呼吸之中隱隱有霜霧纏繞,並沒有影子倒映在這一片空間之中。
之前它一直隱藏氣息,而且未曾出現在裴齊和白芷麵前。、
直到此刻才出手救了白芷。
這一片空間雖然主要是以慧明的記憶為主,但是由於【業鏡】的存在。
所以其他人前世的記憶碎片也能夠浮現。
就像是蕭歸安在找到梅文君時,便是在對方自己年老之時的記憶裏麵。
而蕭歸安也在穿梭的過程之中,曾經窺見了白芷的前世,那些在她和其他三人分開之後所經曆的事情。
平州水淮之鄉鬧了瘟疫,白芷義無反顧前往。
得了瘟疫的患者會像溺水鬼一般臉色浮腫青白,身上長出像是魚鱗一般的痂皮,日日咳血,最終死亡。
白芷有心查明原因,獨自深入幹涸大澤,在枯竭的河床發現了一條奄奄一息的白蛟。
那白蛟足有數十米之巨。
對方玉色的鱗片間滲出黑血,未完全長出來的龍角上纏繞著像是河底黑藻一般的活物。
最駭人的是它的腹部,赫然裂開了三道爪痕,傷口邊緣依舊泛出青灰色。
有什麽極為尖銳地東西嵌在了肉裏,使得傷口始終無法愈合。
蛟,為水澤之神。
它此刻受了傷,水澤之地怎麽可能不受它的影響。
此為【蛟龍疫】。
在《鱗蟲簿》中有載:龍屬染人疾,其症反現鱗甲脫落,見之當避。
那瘟疫乃是含冤而死的水鬼作祟,不知是從何處來到此方大澤。
白蒙除去了那水鬼之後,自己也受了不小的傷。
甚至沾染了此方瘟疫的疫氣。
昏昏沉沉之間,便落於此處。
若是無人前來,白蛟估計可能要睡上個十幾年。
可是,人世之間卻等不了它這一睜一閉。
這麽多年和慧明他們同行,白芷的眼界和膽識絕非普通人可比。
她身上也有不少沾染靈性之物,此刻見了白蒙,大致知曉了應該如何做。
至少不要讓對方繼續在這裏待著了,某種程度上,對方此刻算得上是瘟疫的另一處源頭了。
三日時間,白芷拔出了刺入白蒙血肉之中的鬼爪,竭盡所能地為對方提供了幫助。
白蒙徹底震碎了銀角之上的黑氣之後,終於能夠再次騰空而起,它自是感激白芷。
可是白芷卻未強求什麽回報,隻希望白蒙能夠行雲布雨,起碼將此地天空之上的疫氣吹散。
這本來便是白蒙應盡之事,它自是無不應允。
若非白芷前來,隻怕它未行什麽善事,先要背上這整片平州水淮之鄉的因果了。
在做完這些事情之後,白蒙因為傷勢並未完全痊愈,便尋了一處洞天福地,打算好好休養一番。
待到傷勢再好上一些之後,或許那時的白芷便改變了想法,自己亦可以了卻這段因果。
白芷在平州離開後,並未與誰結為連理。
隻收養了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將自己的藥理學識整理成冊,最後定居一方繼續深入鑽研藥理。
隻是恐怕誰也沒有想到,僅在與梅文君分離的第五年,白芷在某日夜間為救人上山采藥之時,突遇山中雷雨,最終葬身山中。
死前,白芷手中仍緊握著那一株草藥,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