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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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晨的目光在方欣家的客廳裏緩緩掃過,像探照燈般掠過每一件家具與擺件,心底的訝異一點點沉澱下來。
這屋子的陳設實在稱不上“家當”,靠牆立著的衣櫃門歪斜著,邊角的油漆早已斑駁脫落,露出裏麵粗糙的實木紋路,仿佛被歲月啃噬得沒了模樣。
那張低矮的玻璃茶幾更是慘不忍睹,表麵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劃痕,幾處裂紋用透明膠帶胡亂粘過,陽光照上去,折射出的不是光亮,而是一股子窘迫。
沙發是最常見的人造革材質,坐墊處已經塌陷成一個深深的坑,邊緣的皮革裂開了幾道大口子,露出裏麵發黃的棉絮,一看就是用了十來年的舊物。
就連窗台邊的那盆綠蘿,也像是跟著主人遭了罪,葉片蔫巴巴地耷拉著,花盆還是個掉了瓷的搪瓷缸,與周遭的破敗倒是渾然一體。
蘇晨輕輕蹙了蹙眉,難怪方欣平日裏總愛在外頭撐場麵,這樣的家境,確實難讓人坦然示人。她站在原地躊躇著,目光漫無目的地遊移,心裏正琢磨著方欣這些年的難處,視線卻突然被角落裏的一抹暗紅牢牢吸住。
那是一把孤零零立在書櫃旁的椅子,若不是光線恰好落在上麵,幾乎要與昏暗的角落融為一體。它確實老舊得厲害,椅腿處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扶手上的包漿卻在微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與周遭那些殘破的家具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蘇晨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指尖輕輕拂過椅麵,觸感細膩光滑,沒有一絲毛刺,顯然是經過了反複打磨。她心裏一動,這材質絕非普通木料,紋理致密清晰,帶著紅木特有的沉穩質感,湊近聞一聞,還能嗅到淡淡的木質清香,絕非那些廉價板材可比。
“這應該就是秦淮仁之前提過的紅木家具了。”
蘇晨暗自思忖,指尖順著扶手的雕花慢慢遊走。
那雕花是典型的纏枝蓮紋樣,花瓣層層疊疊,脈絡清晰可見,連花萼處的細小紋路都刻畫得一絲不苟,邊緣圓潤流暢,沒有半分機器雕刻的生硬感。
她曾在古玩市場見過不少所謂的“老物件”,但論做工的精細程度,沒有一件能與這把椅子相提並論。
這分明是能工巧匠一鑿一斧精雕細琢出來的心血之作,每一刀都藏著匠人的心思。
更讓她驚訝的是椅子的製式,寬扶手、高靠背,靠背板上鑲嵌著一塊小小的雲紋牙板,椅腿下方是精致的馬蹄足,正是清代太師椅的典型樣式。
蘇晨借著窗外的天光仔細端詳,椅腿連接處的榫卯結構嚴絲合縫,曆經百年依舊穩固,沒有絲毫鬆動。
在古玩行當裏摸爬過幾年的她一眼就能斷定,這椅子的年頭絕對不短,看那包漿的厚重感和木質的老化程度,少說也有一個世紀的曆史了。
果然,方欣家藏著這樣的好物件,隻是被這滿屋的破敗給掩蓋了。
這時,秦淮仁之前說過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方欣她爸說,家裏祖上傳下來一套紅木家具,說是當年他們家祖上傳下來的寶貝。”
蘇晨再細細打量這把椅子,越看越覺得不簡單。
這樣的材質和工藝,絕非普通人家能擁有的,倒像是秦淮仁說的那樣,可能真是方欣家那位懂行的老爸口中的傳世之物。
按理說,太師椅通常是成套擺放的,一套完整的紅木家具,怎麽也該有床、花架、茶幾、梳妝鏡、衣櫃、方凳、餐桌餐椅這些物件,少說也得二三十件才稱得上“一套”。
這樣精致的做工,分明是清朝官員甚至王爺府邸裏才有的規製,尋常富商根本難得一見。
可如今,偌大的屋子裏卻隻有這一把孤零零的太師椅,其餘的物件全都不見蹤影,這實在太不對勁了。
蘇晨皺著眉思索,腦海裏閃過一段曆史,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特殊時期,許多古董文物都遭到了毀壞,不少傳世的家具被當成“四舊”砸了個粉碎,甚至會被拿出去付之一炬。
難道方欣家的這套紅木家具,也沒能逃過那場劫難?隻剩下這一把椅子被偷偷藏了起來,才僥幸留存至今?
“哎,這一套家具真可惜了。”她忍不住在心裏歎氣。
蘇晨內心暗忖:“要是能完整保留下來,現在起碼也得值五十萬塊錢,說不定還不止呢!”
想到這裏,蘇晨又忍不住自我揶揄起來。
“要都是我家的該多好!可我就沒有這麽好的家庭啊,打小跟著奶奶在菜市場擺攤,能有口飯吃就不錯了,哪敢想什麽古董寶貝。”
感慨歸感慨,她心裏更惦記的是怎麽幫助落魄的方欣。
方欣那人好麵子,明著給錢她肯定不肯收,之前幾次想幫她,都被她硬生生懟了回來。
要是直接提這把椅子的價值,說不定還會被她當成是來取笑她家境的,反而弄巧成拙。蘇晨站在原地,眉頭擰成了一個結,一時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
就在蘇晨一籌莫展的時候,隔絕她和方欣的廁所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方欣走了出來,眼眶還有些泛紅,臉上的怒氣似乎消了一些,但眼神裏依舊帶著幾分疏離,像是刻意和人保持著距離。
“蘇晨,你把香煙帶走吧,不要給我錢了。”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
“咱們好歹也是很聊得來的好朋友,談錢就太生分了,顯得咱關係多不好似的。”
蘇晨心裏一動,知道方欣這是還在強撐著麵子,連忙順著她的話說道:“哎,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也知道,我現在有幾個固定客戶,明天要給他們送貨物,還得回去好好準備一下呢!”
她說著就拿起自己的包,作勢要走。
剛邁出一步,就被方欣一把拉住了胳膊。
“哎呀,你急什麽!”
方欣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從茶幾上拿起那包香煙,找了個幹淨的塑料袋仔細套好,遞到她手裏。
“你忘了你要的香煙了。你呀,總是這麽毛毛躁躁的,拿好了再走。”
蘇晨捏著手裏的香煙,心裏五味雜陳。
這包煙雖然不值多少錢,但卻是方欣現在能拿得出手的“體麵”。
她知道方欣的脾氣,直接給錢肯定不行,可不給錢又實在過意不去。
猶豫了幾秒,她隨口編了個謊話:“方欣,我也想去下廁所,你幫我拿下香煙吧,手裏拿著東西不方便,等我上廁所出來,就把香煙地溜走。”
“好,那你去吧,就在裏麵。”
方欣沒有絲毫懷疑,爽快地接過塑料袋,拎在手裏,在原地站定等著她。
蘇晨快步走進廁所,反手關上了門。
廁所不大,牆壁有些潮濕,牆角甚至長了些青苔。
她一眼就看到了洗手池上方的置物架,架子上放著一塊肥皂和一個掉了底的漱口杯。
蘇晨迅速從包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兩百塊錢,仔細疊好,塞進了置物架的縫隙裏。
那裏正好能卡住錢,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做完這一切,她又整理了一下衣服,確認沒什麽破綻,才打開門走了出來。
香煙再次轉手回到蘇晨的手裏,她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衝方欣笑了笑,說道:“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哎呀,蘇晨,你等一下。”
方欣連忙上前一步,說道:“你讓我送送你吧,最近外邊不太平,你呢,路上小心點。”
蘇晨沒有拒絕,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房門。
院門下的那一枚舊燈泡接觸不良,忽明忽暗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裏回蕩。
出了院門,涼風一吹,蘇晨才覺得心裏踏實了些。
她快步走到自己的摩托車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摩托車車身上平添了幾道劃痕,是她前年用攢了半年的錢買的,平日裏拉貨送貨全靠它。
蘇晨一腳踩下啟動杆,“轟”的一聲,摩托車發動了,引擎的轟鳴聲在寂靜的巷子裏格外清晰。她擰動車把,摩托車像一道紅色的閃電,一騎絕塵地駛出了小區大門。拿到了香煙,又不動聲色地放下了錢,既顧全了方欣的麵子,又幫到了她,蘇晨的心裏總算鬆了口氣。
她心裏清楚,方欣這人愛慕虛榮,最忌諱別人看她的笑話,錢就是她最大的逆鱗。
要是真的想幫助她,明著給錢或者變相交易,隻會讓她覺得難堪,甚至會惱羞成怒。
隻能用這些“歪心思”,把錢藏在她家,等她自己發現,這樣才能既幫到她,又不會傷了她的自尊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