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愛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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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晨騎著摩托車,沿著熟悉的街道往農貿市場趕。
    此時已經是傍晚,街道兩旁的路燈陸續亮了起來,昏黃的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摩托車穿過幾條小巷,遠遠就看見農貿市場門口圍了一大群人,裏三層外三層的,人聲鼎沸。有人踮著腳往裏張望,有人在低聲議論,還有人在互相猜測著什麽,看那樣子,顯然是出了什麽不小的事情。
    蘇晨心裏咯噔一下,她的攤位就在農貿市場入口的第一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攤位出了問題。但好奇心終究壓過了擔憂,她把摩托車停在路邊的停車位上,鎖好車,也不管自己的攤位怎麽樣了,徑直朝著人群湊了上去。
    看熱鬧是市井裏人的天性,蘇晨也不例外,況且這麽多人聚在一起,說不定是什麽新鮮事。
    剛擠到人群邊緣,就聽見一個熟悉的大嗓門在裏麵說話。
    蘇晨順著聲音望去,正好看見剛收完攤的老胡子,他也擠在人群裏,腦袋探得高高的,一副好奇不已的模樣。
    老胡子為人爽朗,賣的牛肉新鮮實惠,生意一直不錯,現在,蘇晨已經和老胡子很熟悉了,兩人平日裏不做生意的時候,在一起也經常開玩笑。
    “哎,老胡子啊,你怎麽在這兒!”
    蘇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揶揄道:“你的牛肉賣完了沒有?看你這一身清涼打扮,倒是悠閑,也來看熱鬧啊!”
    老胡子今天穿了件洗得發白的背心,下身是一條大褲衩,腳上趿拉著一雙塑料拖鞋,確實隨意得很。
    老胡子轉過頭,一看是蘇晨,立刻咧嘴笑了起來,露出兩排黃牙,說道:“哎呀,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蘇晨啊!你還真猜對了,我的牛肉早就賣完了!”
    他得意地拍了拍胸脯,語氣裏滿是炫耀地說道:“今天殺了兩頭牛的肉,你猜怎麽著?不到下午五點就賣光了!省城人是真有錢,不問價錢,上來就稱個兩三斤,有的甚至直接要半扇,不一會兒就搶空了。我也是剛收拾完攤位,把家夥事兒都裝車了,看見這裏圍滿了人,就過來湊個熱鬧。”
    說完,他伸手指了指人群中心,壓低聲音說道:“我聽隔壁賣菜的王嬸說啊,這裏有個外鄉來的女人,從下午就跪在這兒哭,哭了快兩個小時了,不知道是出了什麽天大的事。走,咱往前擠擠,瞧瞧熱鬧去!”
    蘇晨本來就好奇,聽老胡子這麽一說,更是來了興致。
    兩個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往前擠了擠。
    圍觀的人大多是農貿市場的攤販和附近的居民,見有人要擠進來,也隻是不耐煩地挪了挪身子。
    老胡子力氣大,在前頭開路,蘇晨跟在後麵,費了好大力氣,才終於擠到了人群裏麵。
    眼前的景象讓蘇晨愣了一下,一個穿著粗布褂子的鄉下女人跪在地上,身上的衣服洗得發白,還打了兩個補丁。她梳著一條粗大的麻花辮子,辮子梢有些毛糙,顯然是長時間沒打理了。女人雙手捂著臉,肩膀一抽一抽的,一聲聲壓抑的哭泣從指縫裏鑽出來,聽得人心頭發酸。她的麵前沒有任何標語或者求助的牌子,就隻是那樣跪著哭,哭得渾身發抖。
    蘇晨仔細打量了一下她的臉,雖然被淚水和塵土糊得一塌糊塗,幾乎看不出來原本的模樣,但從她的眉眼輪廓來看,年輕時應該是個俊俏的姑娘。
    隻是此刻,那雙原本該清亮的眼睛紅腫得像核桃,臉上的淚痕一道疊著一道,顯得格外狼狽。
    “是什麽讓她在這裏哭泣呢?”蘇晨心裏暗自思忖。
    “這麽多人圍著看,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該找個沒人的地方哭啊,這樣跪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嫌難看嗎?”
    她實在想不通,拉了一把身旁的老胡子,朝女人的方向努了努嘴,低聲說道:“老胡子,你去問問唄,你嘴甜,人家說不定願意說。”
    老胡子在市場裏混得熟,嘴也確實會說,讓他去打聽消息再合適不過了。
    老胡子往女人那邊瞥了眼,咂咂嘴:“瞧這架勢,準是遇上坎兒了。”說罷便邁著大步走了過去。
    那女人約莫二十出頭,穿著件洗得褪色的碎花布衫,頭發用一根紅繩鬆鬆紮著,幾縷碎發粘在掛著淚珠的臉頰上。
    她雙膝跪在冰涼的石板路上,麵前擺著個空落落的竹籃,肩膀一抽一抽地聳著,哭聲被市場的嘈雜蓋得斷斷續續,卻透著股鑽心的委屈。
    老胡子走到她跟前,先是朝周圍探頭探腦的幾個閑漢揚了揚下巴,驅趕道:“看什麽看?幹活去!”那幾人跟他熟得很,嬉笑著挪開了步子。
    他又伸出胳膊,輕輕把湊得近的兩個買菜大媽撥到一邊,粗聲粗氣卻帶著幾分耐心,小聲音地說道:“大媽們先忙,這兒的事我來管。”
    做完這些,他才撩起褂子下擺,“撲通”一聲蹲在女人麵前,那姿勢熟稔得像是在跟老夥計聊天,根本沒有把自己當成外人。
    “哎,小姑娘,你先別哭了。”
    老胡子的聲音放得柔緩,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上的胡茬,這可是他的招牌動作。
    “有什麽事情啊!你就跟我們說說吧,也許,我們可以幫你的。再說了,你在這裏這麽哭著有什麽用啊!”
    老胡子指了指周圍來往的人群,拍著胸口保證道:“你看這市場裏人來人往的,誰也沒空停下腳猜你的心思。有問題,你就說,我們都願意幫忙。”
    蘇晨也快步走了過來,她剛在隔壁攤位收了賬,圍裙上還沾著點麵粉。
    她挨著老胡子蹲下,從口袋裏掏出塊疊得整齊的手帕遞過去,柔聲附和道:“是啊,小妹妹,你有什麽事情,說就好了。我們願意幫你的,你光哭也不是個事啊。”
    她見女人隻是搖頭,眼淚掉得更凶了,又補充道:“問題總得解決的啊,你說說吧,到底怎麽了?是不是遇上騙子了,還是東西丟了?”
    老胡子跟著點頭,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著,語氣裏多了幾分懇切。
    “對,就是的,你怎麽了啊?說一下吧,怎麽了?是你帶出來的買菜錢被人偷了,是家裏人出了事,還是做生意虧了本?你倒是給個話啊。光哭的話,也不是個事。”
    可那女人像是沒聽見似的,依舊跪在地上哭泣。眼淚順著她蒼白的臉頰往下流,滴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她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都泛了白,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聲,偶爾抬起頭,露出一雙紅腫的眼睛,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又很快埋下去,哭得更傷心了。
    周圍漸漸又圍過來幾個人,交頭接耳地議論著,有人說這姑娘怕是被偷了錢,有人猜是跟家裏人鬧了矛盾,可沒人敢上前多問。
    老胡子皺起了眉頭,他最見不得這樣有話不說的模樣,心裏的急躁慢慢冒了上來。
    蘇晨看出了老胡子的不耐煩,連忙朝他使了個眼色,然後自己往前挪了挪,伸出手輕輕搭在女人的胳膊上。
    她的動作很輕,生怕嚇著對方,柔聲說道:“來,你先站起來吧!地上涼,跪久了該傷著膝蓋了。”
    見女人沒有抗拒,她便慢慢用力,把人扶了起來。
    女人的身子很輕,站著的時候還微微發顫,蘇晨幹脆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繼續說道:“有什麽事,你就跟我們說下。我們啊,都是這一帶的老商戶了,老胡子在這市場裏混了快二十年,多少認識點人,不管是官府的差役,還是街坊裏的能人,都能搭上個話。我們是真心願意幫你的忙!”
    老胡子被蘇晨一勸,心裏的火氣壓下去些,但還是忍不住開口,語氣裏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催著她說道:“哎呀,你這個女人怎麽回事啊?”
    他撓了撓胡子,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些,不耐煩地說道:“除了哭,還會別的嗎?快點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啊!你不說,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幫助你了呢!難不成要我們猜來猜去?這市場裏的事多著呢,我們也不能一直耗在這兒啊。”
    或許是老胡子的話起了作用,或許是終於攢夠了開口的力氣,那女人又抽抽搭搭地哭了兩聲,用袖子胡亂抹了把眼淚,這才啞著嗓子開口說話了。
    她的聲音又輕又澀,像是被砂紙磨過似的,得仔細聽才能聽清。
    “哎,還不就是我的那些煙嘛!”女人吸了吸鼻子,眼神飄向遠處,像是在回憶什麽。
    “我啊,就是帶了幾條香煙來市場這裏賣賣看!香煙呢,是我的親戚交給我的。前陣子我遠房表哥從城裏回來,說他在煙廠做事,偷偷攢了些好煙,讓我幫著賣掉。灶房後啊,還有這麽十來條香煙,都是用牛皮紙仔細包著的,聞著就一股子清香味。”
    說到這裏,那個女人擦了一把眼淚,又繼續說道:“自己呢,又舍不得抽這些煙。再說了,這麽好的香煙,我們村裏人又舍不得抽啊!村裏人大都抽自己卷的旱煙,幾文錢就能買一大把,哪舍得花大錢買這種細杆杆的煙?這麽高級的香煙,讓村裏人抽了不浪費嘛!”
    說到這兒,她的眼神亮了些,似乎想到了賣煙後的光景。
    “所以,我就想著能把煙帶出來賣掉看看,也許能賣一些錢呢。家裏的娃子等著錢交學費,婆婆的咳嗽病也得抓藥,這煙要是能賣個好價錢,就能算是換錢救急了啊!可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