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退錢
字數:5853 加入書籤
話剛說到關鍵處,她的聲音突然卡住了,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喉嚨。
緊接著,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掉下來,這次哭得比之前更凶,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幾乎要再次癱倒在地。
蘇晨連忙用力扶著她,心裏也跟著揪緊了,看這模樣,怕是煙出了什麽岔子。
老胡子也急了,往前湊了湊,連忙說道:“好了,好了,先別哭了!多大點事,哭也解決不了問題。煙的事情,我給你先個辦法解決啊!”
老胡子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眼睛亮了起來,說道:“這樣吧,你先聽我說一說,再想著怎麽辦吧!你家裏還有沒賣掉的香煙啊?如果有的話,你就拿來,我老胡子全買了!”
他這話一出,周圍的人都愣住了,連蘇晨都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老胡子卻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繼續對女人說:“這樣,算你有錢花了,娃子的學費、婆婆的藥錢都有著落了。我老胡子呢,平時也愛抽兩口,正好缺煙,這不是兩全其美嘛!你看可以不可以?”
蘇晨回過神來,連忙幫腔說道:“是啊,小妹妹,你放心吧!你別看他五大三粗,留著一把胡子挺凶的,像是不好惹的模樣。但是,他人真的很好,心也細著呢。”
蘇晨怕這個愛哭的女人不信,又舉了個例子說道:“上次東邊賣豆腐的王嬸丟了錢,還是他幫著找回來的;北邊的李大爺生病,也是他背著去的醫館。你放心把煙拿來賣給他,他絕對不會給你砍價的。我跟你說吧,按照你這個胡子哥哥說的話,我敢給你保證,他這個人絕對的靠譜,比市場裏那些油嘴滑舌的販子強多了。”
為了讓女人徹底放心,蘇晨還主動伸出手,用手帕輕輕擦了一下那個女人臉頰上的眼淚,動作溫柔得像在安撫自家妹妹。
“你呢,把你家裏還剩餘的香煙拿出來吧,全都賣給這個大胡子。放心好了,我們都知道這煙的行情,市場上是什麽價,就按照什麽價收走啊,一分錢都不會少你的。你放心吧,這個老胡子人不壞,就是性子急了點。要是他敢說話不算數,敢壓你的價,你就來跟我說,我替你把這個臭男人給教訓了,我跟他認識有段時間了,治他有的是辦法。”
老胡子被蘇晨這番話說得哭笑不得,尤其是聽到“臭男人”三個字,忍不住“嗤”地笑出了聲。他用手指撓了撓下巴上的胡子,笑嘻嘻地發了一下呆,大概是沒想到自己在蘇晨嘴裏竟是這副模樣。
愣神過後,老胡子越想越覺得好笑,肩膀一抖一抖的,最後索性咧開嘴,笑出了淫蕩的聲音,那笑聲粗嘎又響亮,在嘈雜的市場裏格外顯眼。周圍的人見他這模樣,也跟著笑了起來,原本壓抑的氣氛瞬間緩和了不少。
那女人看著眼前這一幕,眼淚慢慢止住了,眼神裏終於多了幾分鬆動。
過了一會,那個女人才停止了哭泣,跪在了老胡子跟前,說道:“那就真的是太感謝了。”
事情辦完後,蘇晨拍了拍褲兜裏剩下的幾張皺巴巴的角票,腳步輕快地往秦淮仁的飼料廠走去。
夕陽剛把最後一縷餘暉沉進西邊的居民小區,天邊堆著幾坨灰蒙蒙的雲,風裏裹著一股子潮濕的泥土味,還夾雜著飼料廠特有的麥麩與魚粉混合的氣息。
這味道蘇晨熟得很,前陣子幫著春桃盤庫時,幾乎天天浸在裏頭。
秦淮仁早上在鎮口的雜貨鋪碰到她時,拍著胸脯說要請她在廠裏“改善夥食”,語氣裏帶著幾分老板的闊氣。
蘇晨當時笑著應了,心裏卻明鏡似的。秦淮仁的飼料廠食堂蘇晨去過兩回,大師傅炒的白菜幫子能淡出鳥來,所謂的“改善”,多半是秦淮仁自己在辦公宿舍備了點葷腥。
果然,走到飼料廠大門口,傳達室的老王頭探出頭喊了聲“蘇丫頭來啦”,蘇晨揮揮手算是應答,壓根沒往東側那棟掛著“職工食堂”木牌的矮房去。
穿過堆滿飼料袋的院子,晚風吹得帆布篷布簌簌作響,幾個加班的工人正扛著袋子往倉庫挪,遠遠望見她,有人含糊地打了聲招呼。蘇晨認得其中一個小個子工人,他叫半拉子,聽說他老家在山裏,脾氣很倔強,卻唯獨對秦淮仁言聽計從。
辦公宿舍是廠區最裏頭的一間磚房,窗戶亮著昏黃的燈泡,窗簾沒拉嚴,能看見裏頭晃動的影子。蘇晨放輕腳步走過去,竟發現虛掩的門縫裏漏出些書頁翻動的輕響。
她挑了挑眉,索性推門進去,沒成想屋裏的人半點反應都沒有。
秦淮仁坐在靠窗的木桌前,背對著門口。
他穿了件洗得藍色的襯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結實的手腕。
桌上鋪著塊磨出毛邊的綠布,左邊堆著幾本賬本,右邊放著個豁了口的搪瓷缸,裏頭的茶水早就涼透了。
他手裏捧著本厚皮書,書頁泛黃,封麵上的字被磨得看不清,隻隱約能瞧見“資本論”三個字的邊角。
陽光早就沒了,燈泡的光打在他臉上,把鼻梁的影子拉得老長,他眉頭微蹙,嘴唇無意識地抿著,手指捏著書頁的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麽,連蘇晨的腳步聲踩在水泥地上的脆響,都沒能闖進他的專注讀書的世界中。
蘇晨站在門口看了片刻,忽然起了玩心。
她悄悄繞到秦淮仁身後,趁他翻頁的間隙,倏地抬起雙手,掌心對著他的眼睛捂了上去,指尖剛碰到他溫熱的臉頰,就聽見身後傳來“呀”的一聲輕呼,緊接著是書本落地的悶響。
“啊……是蘇晨來了啊!”
秦淮仁的聲音帶著剛從書裏抽離的恍惚,他猛地抬手扒開眼前的手,扭過頭來時,耳朵尖還泛著點紅。看見蘇晨正彎著腰,雙手叉在腰上笑得直顫,眼角都擠出了細紋,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彎腰撿起地上的書,拍了拍封麵上的灰。
“蘇晨啊,你這個小鬼靈精,還是這麽冒失。”
蘇晨往桌旁的長凳上一坐,瞥了眼桌上的賬本,又掃了眼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故意拖長了調子說道:“秦淮仁啊,你看你的生活多舒服啊!自己什麽活都不用幹,就往辦公宿舍裏麵一待,什麽事情也不用操心。”
蘇晨又開著玩笑,掰著手指頭數著說道:“靠著張誌軍給你管生產,那老小子盯車間比盯自己兒子還緊;春桃給你管倉庫,賬算得比算盤還精;你自己呢,就對著這幾本破賬本,負責下財務,這不就把錢賺到了嗎?”
蘇晨說著,伸手去夠桌上的搪瓷缸,剛碰到冰涼的缸壁,就被秦淮仁抬手攔住了,他製止說道:“別喝,涼透了,我給你燒點熱水。”
秦淮仁起身往牆角的電爐子走去,連上了電源,又提起水壺往爐上放,才慢悠悠地開口。
“哎呀,瞧你說的。我的飼料廠是我的底子,雖說還能盈利,但你是沒看賬本。上個月的玉米價漲了兩成,魚粉更是貴得離譜,算下來,收入不如以前三成。”
秦淮仁恕我按,又回頭看了蘇晨一眼,眼裏閃過點複雜的光,對著她嚴肅地說道:“要不然,我幹嘛開別的思路賺錢呢?我跟你說啊,接下來我打算玩金融,那就是一種投資入股,就能分錢的營生。”
“金融?”
蘇晨眨了眨眼,這詞她還是頭回聽說,他們市場裏的人,平時聊的不是莊稼收成就是雞鴨行情,頂多有人提一嘴“做生意”,從沒聽過這麽洋氣的詞。
她往前湊了湊,滿臉疑惑地問道:“什麽叫金融啊,還是市場經濟的新玩意嗎?”
秦淮仁正往搪瓷缸裏放茶葉,聞言點了點頭,水壺“咕嘟咕嘟”地冒起了熱氣,白霧模糊了他的輪廓。
“金融目前算是個新鮮玩意吧,但是呢,以後也就不新鮮了。”
說完,秦淮仁就把滾燙的熱水衝進缸裏,茶葉在水裏舒展開來。
“市場經濟最明顯的就是流通,錢流通,貨流通,但是,最硬的貨物不是具體貨物,而是錢,也可以說錢就是最大的貨物。你想啊,玉米、魚粉這些東西會壞會跌價,但錢能換玉米,能換魚粉,還能換別的,這就是金融的門道。”
蘇晨聽得直搖頭,腦子裏像塞了團亂麻。
她理解錢能買東西,但怎麽“投資入股就能分錢”,實在想不明白。
正想再追問,就聽見秦淮仁話鋒一轉,問道:“蘇晨啊,你是不是又去找方欣了?”
蘇晨的動作猛地一頓,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她知道秦淮仁不讚成她幫方欣。
因為,方欣這個人的虛榮心很強,而且,她還欠了一屁股債,卻偏生是個硬性子,誰的接濟都不肯要。
蘇晨咬了咬唇,低聲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嘛!你幫不到她的,她根本不會收你的錢,也不會領你的情,這樣的人,咱們幫不了。嗯,是的啊,我是去找方欣了。”
蘇晨的聲音低了些,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凳麵的木紋,有點不高興地說道:“我隻是想幫她!她男人躺在床上,孩子還要上學,總不能真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吧?不過,你放心,我給她留夠了麵子。”
她抬起頭,眼裏閃過點得意。繼續說:“我跟她是一手錢一手煙,我買了她三條香煙,說是要買來送禮用的。我知道她不會收我的香煙錢的,所以臨走的時候,把錢放到了她家的廁所裏。那地方隱蔽,她就算發現了,也沒法當場給我送回來,這樣子很高明吧?”
“高明,嗬嗬……”秦淮仁發出兩聲幹笑,聽不出是誇還是諷。
他轉身走到桌旁,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個牛皮紙信封,遞到蘇晨麵前,對蘇晨說道:“高明不高明,我就不說了,這個信封是方欣給送過來的,交到了那個叫半拉子的工人手裏了。你自己看看吧,看了就明白。”
蘇晨心裏“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遲疑地接過來信封,指尖碰到粗糙的紙殼,還能感覺到裏麵硬邦邦的觸感。
她拆開信封的封口,往裏一倒,幾張皺巴巴的紙幣掉了出來,正是蘇晨她中午,偷偷塞在方欣家廁所那個置物架上的那筆煙錢。
錢上還帶著點潮濕的黴味,顯然是在廁所裏待了不少時候。
蘇晨捏著那些錢,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了一下,又酸又澀。
難怪秦淮仁說“看了就明白”,方欣哪裏是沒發現,分明是早就察覺了,隻是不肯當麵駁她的麵子,轉頭就把錢通過半拉子送了回來。
她想起昨天離開方欣家時,方欣站在門口送她,眼神裏帶著點複雜的感激,又藏著幾分倔強。當時她還以為自己的“妙計”得逞了,現在想來,那分明是方欣已經打定主意要把錢還回來的模樣。
秦淮仁把泡好的茶水推到她麵前,茶葉的清香混著熱氣飄過來,對蘇晨說道:“我說什麽來著?方欣那性子,比石頭還硬。你這樣偷偷摸摸地送錢,她隻會覺得受了委屈。”
蘇晨沒說話,隻是把錢一張張疊好,重新塞回信封裏。
窗外的天已經全黑了,飼料廠的院子裏傳來收工的哨聲,還有工人說笑的聲音,可她心裏卻沉甸甸的,連帶著秦淮仁說的“金融”,也沒了追問的興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