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債鎖柴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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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仁的脊梁骨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軟塌塌地垮著,連帶著腳步都有些踉蹌。
    他垂著頭,額前的亂發遮住了眼底的怯懦,隻看得見嘴角緊繃成一條僵硬的弧線,卻連反駁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男人活到這份上,當真是窩囊透頂,沒本事掙來養家糊口的銀錢,沒能力給妻兒老小一個安穩的容身之處,在家裏自然就硬氣不起來,哪怕是麵對媳婦陳盈那如同豺狼餓虎般的眼神,也隻能把一肚子的委屈和不甘咽進肚子裏,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這世道,說是男尊女卑,說是女人要守三從四德,可日子過到實處,終究逃不過“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的俗理。
    秦淮仁空有一肚子聖賢書,卻連科舉的門檻都邁不過,更別提掙錢謀生了。一家四口就像無根的浮萍,居無定所,今日借住這家破院,明日擠在那家柴房,吃食更是饑一頓飽一頓,趕上年景不好,甚至要靠挖野菜、討剩飯度日。
    這樣的日子磨平了陳盈的溫柔,也磨掉了讀書人最後的底氣,沒本事,沒銀錢,在這個家裏,他連挺直腰杆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陳盈此刻正憋著一肚子火氣,眉頭擰成了疙瘩,眼角的細紋因為惱怒而顯得愈發尖銳,看向秦淮仁的眼神裏滿是嫌棄和不耐,仿佛多看他一眼都覺得晦氣。
    她雙手叉腰,胸口因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正要再數落秦淮仁幾句,卻被兒子張岩鬆的聲音打斷了。
    “娘,我想要尿尿。”
    張岩鬆怯生生地拉了拉陳盈的衣角,小嘴噘得老高,眼神裏滿是委屈和急迫。
    陳盈本就憋了一肚子火,這下更是找到了發泄的出口,火氣“騰”的一下就上來了。
    轉頭對著張岩鬆劈頭蓋臉地嗬斥道:“你們爺三,怎麽都是一副德行!真是氣死人了!懶驢上磨屎尿多,這都什麽時候了,關鍵的時候你還給我們掉鏈子!不許去,給我憋著!”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像是刀子一樣紮在張岩鬆心上,嚇得孩子身子一縮,眼圈瞬間就紅了,強忍著眼淚,不敢再說話,隻是緊緊攥著爺爺張景濤的衣角。
    張景濤已是年過花甲的老人,頭發花白,背也駝了,臉上布滿了歲月的溝壑,眼神卻還算清明。他輕輕拍了拍孫子的手背,示意他別怕,自己則低著頭,一聲不吭。
    經曆了這些年的顛沛流離,張景濤早已沒了當年的銳氣,隻剩下滿心的無奈和滄桑。
    這下,四個人全都老實了。
    秦淮仁依舊垂著頭,陳盈胸口微微起伏,強壓著怒火,張景濤牽著孫子的手,祖孫倆縮在一旁,一行人慢慢地朝著院門口挪動,腳步放得極輕,連呼吸都刻意放緩了,不敢發出半點多餘的聲響,生怕驚動了什麽人。
    秦淮仁走到院門前,手指微微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撥開了門閂,又緩緩拉開一條門縫,探出腦袋,朝著大街上左右探望。
    他心裏暗自祈禱,希望能順利溜走,躲過這一劫,可偏偏是怕什麽來什麽!
    就在他正要縮回腦袋,招呼家人趕緊出門的時候,一隻粗壯有力的大手突然從門外伸了進來,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腦門,猛地一使勁,就把他硬生生推了回來。
    秦淮仁猝不及防,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腳跟,抬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院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兩個人,一個五大三粗的胖子,一個身形高挑的瘦子,正好把院門堵得嚴嚴實實,連一絲縫隙都不留。
    那胖子約莫三十多歲,身高八尺有餘,膀大腰圓,臉上肥肉橫生,一雙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卻透著精明和貪婪。他穿著一件綢緞麵的短打,肚子鼓鼓囊囊的,像是揣了個皮球,雙手叉在腰間,居高臨下地看著秦淮仁一家,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眼神裏滿是得意和陰鷙。
    旁邊的瘦子則是店裏的店小二,身材瘦得像根竹竿,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布衣,顴骨高聳,眼神尖厲,同樣雙手叉腰,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神情,時不時地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秦淮仁一家,像是在看什麽獵物。
    “嗬嗬,你們一家四口子,偷偷摸摸的,這是想溜啊?想走也可以,先把欠我們的店錢還了!隻要錢到位,你們想怎麽走就怎麽走,大大方方地走,我絕不攔著。可話又說回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對不對?你們幾個就想這麽悄無聲息地溜走,門都沒有!”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震得秦淮仁耳朵嗡嗡作響。
    陳盈見狀,心裏咯噔一下,知道今天這關怕是不好過了。
    但她畢竟比秦淮仁活絡些,連忙收斂了臉上的怒氣,換上一副諂媚的笑容,快步上前,對著胖子和店小二拱了拱手,陪著笑說道:“哎呦嗬,掌櫃的,小二哥啊!看你們說的,我們哪敢溜啊!實在是家裏有急事,不得不趕緊走。您也知道,我們最近確實手頭緊張,實在是拿不出錢來,您就行行好,再寬限我們幾日,等我們跑點錢回來,一定把店錢一分不少地還給你們啊!”
    她說著,臉上的笑容堆得像朵花,眼神裏滿是懇求,希望能打動對方。
    “呸!”
    胖子對著地上啐了一口,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不屑和鄙夷。
    “跟我來這套?我可不信你們的鬼話!我要是信了,那我這個掌櫃的也別幹了,遲早得被你們這些賴賬的給坑死!告訴你們,什麽以後還店錢的話,大爺我聽得多了,沒一個算數的!要走可以,先把店錢結清了再說,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旁邊的店小二也跟著幫腔,一邊伸手把秦淮仁他們往院子裏麵推搡,一邊大聲嗬斥道:“你們還堵著門幹什麽呢?趕緊進去,都給我進去!沒錢還想跑,真是一群爛賬的死鬼!耽誤我們掌櫃的做生意,你們賠得起嗎?”
    店小二雖然瘦,但是力氣不算小,推搡的動作又快又狠,絲毫沒有手下留情。
    那胖子看著秦淮仁礙眼,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就推在了秦淮仁的胸口。
    秦淮仁本就文弱,哪裏禁得住他這麽一推,頓時被推得一個趔趄,腳步不穩,向後倒去,眼看就要摔個狗啃屎,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地麵,卻還是沒能穩住身形,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懷裏揣著的幾本書也因為這一摔,散落了一地,書頁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像是在為他的狼狽而歎息。
    陳盈見狀,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心裏的火氣又上來了,對著胖子和店小二埋怨道:“你們怎麽能這麽欺負人呢?他身子弱,經不起這麽推搡!”
    說完,她也顧不上再討好對方,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拉扯著秦淮仁的胳膊,想要把他扶起來,嘴裏還不停念叨著:“張西啊,你沒事吧?沒摔壞吧?快起來,快起來看看。”
    可那掌櫃的和店小二壓根就不搭理他們兩口子,兩人對視一眼,徑直朝著張景濤和張岩鬆走去。
    店小二伸出手,粗暴地推著張景濤的後背,掌櫃的則一把抓住了張岩鬆的胳膊,兩人毫不客氣地把這一對爺孫朝著院子角落裏的柴房推搡過去,絲毫不在乎手腳的輕重。
    在這個年代,所謂的尊老愛幼不過是說給那些富貴人家聽的,對待秦淮仁這樣的貧苦平民,永遠都是這般粗暴無禮,哪裏有半分人情味可言。
    張景濤年紀大了,被店小二推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緊緊護著懷裏的張岩鬆,嘴裏不住地哀求道:“慢著點,慢著點,孩子還小,經不起這麽推……”
    可他的哀求在掌櫃的和店小二耳中,就像是耳旁風,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張岩鬆被嚇得哇哇大哭起來,小手緊緊攥著爺爺的衣服,哭聲淒厲,卻隻能任由兩人把他們往柴房裏推。
    “砰”的一聲悶響,張景濤和張岩鬆被硬生生推進了柴房,緊接著,掌櫃的就從腰間掏出一把銅鎖,“哢嚓”一聲就把柴房門給鎖上了。
    柴房裏麵漆黑一片,隻有幾縷微弱的光線從門縫裏透進去,張景濤和張岩鬆在裏麵不停地拍打著門板,大聲呼喊著,可外麵的兩人卻置若罔聞,絲毫不在乎裏麵的人的安危,隻是把鑰匙拿在手裏,冷硬地看著秦淮仁和陳盈,眼神裏滿是威脅。
    秦淮仁被陳盈扶著,慢慢站了起來,他看著散落在地上的書本,又看了看被鎖在柴房裏的父親和兒子,心裏五味雜陳,既心疼又無奈。
    他知道,這個時候根本沒有辦法來強硬的,自己畢竟是欠了人家的店錢,理虧在先,就算被人這般欺辱,也硬氣不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裏的屈辱和憤怒,對著掌櫃的拱了拱手,唉聲歎氣地懇求道:“掌櫃的,小二哥,求求你們就行一行好,放過我們一家子吧。我們真的不是故意要賴賬的,實在是手頭太緊了。要不,我給你們跪下可以嗎?我秦淮仁,哦不,我張西,一定會記著你們的大恩大德,日後隻要我有能力,一定加倍報答你們!”
    他說著,就真的要往下跪,膝蓋已經微微彎曲。
    眼看著就要跪下,秦淮仁心裏窩囊委屈的感覺真是沒法形容,感覺自己就是一條沒人可憐的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