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啟的眸光不複暗沉，倒像是眼底燃著兩團小小的火，能將百裏相從頭到腳都消融在這熱烈的火焰中。
    “百裏，從我見你第一麵起，我就知道，我的意中人是你。”
    百裏相笑了笑，覺得他這下子倒是沒了素日裏那種冷靜端方，反而有趣了。
    “十年前救下你時，你不過是個十歲的小男孩，我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女孩。”
    江風啟悶笑，“是啊，所以我的壞根是從十歲起便埋下了。”
    百裏相更覺得他有趣了，剛要說句什麽，卻見漫天飛花飄揚，月色和他們都漸漸被這重重花瓣淹沒。
    江風啟拉著百裏相，跳了出來，那團花瓣轉瞬又散開了去。
    江風啟的聲音帶著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婆娑花是月神座下之花，我們一起拜拜這月亮，祈求月神保佑吧。”
    百裏相又覺得好笑，什麽月神座下之花，都是些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謬傳。
    不過看他如此歡喜，百裏相跟著江風啟一起，朝著月亮，虔誠地拜了三拜。
    三拜過後，江風啟的笑意便再也抑不住了。
    燕朝規矩，花朝燈會當天，一起拜過了婆娑花下月，就算答應訂親了。
    這個規矩，百裏相卻是不知的。
    “好了，我們拜過了月神，月神這便會保佑我們了。”百裏相戲謔笑道。
    “是啊，月神便會保佑我們了。”
    江風啟在心底默默補上了後半句：月神便會保佑我們白頭偕老，永不相離了。
    天邊忽然綻開數朵明亮的煙火，是摘星樓的方向。
    摘星樓上不止站著與民同樂的帝後，二皇子江易寒也赫然在列。
    民眾在感懷帝恩的同時，也不免揣度起了聖人的用意。這便是會將太子之位傳給二皇子的意思了吧。
    煙火盛大且熱鬧，映照在江易寒那張蒼白的麵上，倒顯得二殿下格外寂寞。
    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可那點刺痛卻比不得心間的苦楚，江易寒苦笑著看向樓下。
    燈火通明的樓下隻有宋莫潯和顧若雲，百裏相和江風啟卻不見蹤影。
    今夜婆娑花開的消息，不隻江風啟知道，他二殿下也知道。
    可大殿下不惜抗旨不遵，也要和她去城外看煙火盛放下的婆娑花下月。
    好像被單獨留下的，永遠都是他自己。
    一點火星飛了過來，擊上簷角掛著的銀鈴。沒發出半點聲響，火星便煙消雲散了。
    江易寒覺得自己的心仿佛在滴血。
    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顧若雲嗔怪道：“都怪你，要不是你說要去買花燈，我們會和百裏他們走散嗎？”
    宋莫潯罕見地不想搶白她，很溫和地回道：“是了，如果不是我們去買花燈，他們還未必會這麽輕易地就和我們走散呢。”
    “你說，他們二人到底是不是有情意的呢？”
    玉樹銀花的盛景之下，對著宋莫潯這麽張俊逸的臉，顧若雲竟然還有心思想別人。
    宋莫潯道：“那你說，他們二人若是沒有情意，怎麽會避開我們，單獨去了別處呢？”
    “啊！”顧若雲驚呼出聲，眼睛一亮，道：“原來如此！那我們剛才問他們的時候，他們怎麽吞吞吐吐的。”
    “你一定要看他們當著你的麵兒，陳情訴衷嗎？”
    顧若雲這才醒悟過來，若有所思道：“這麽說，他們是背著我們去幽會了。”
    宋莫潯笑笑，伸手揉了揉她鬆散的鬢角。
    “唉喲，你幹什麽啊，我的頭發都要散了。”顧若雲本想去躲，誰知宋莫潯卻將她攬入懷中，不容她去躲。
    顧若雲的臉“唰”的一下子就紅了，小聲嘟囔道：“你幹什麽啊。”
    “人太多了，我擔心你也走散了。”宋莫潯的聲音就響在耳畔，顧若雲覺得自己居然就這麽沒出息的，越聽越害羞了起來。
    ——
    康寧宮內，早就多日未曾進食過的靈貴妃的手指動了動。
    一直守在床邊打瞌睡的劉匆見了，大呼小叫道：“不好了，不好了！貴妃娘娘醒過來了！”
    炭火早就熄了，屋內空空蕩蕩，沒人應聲。
    整個身體痛苦蜷縮成一團的靈貴妃努力將頭從頸間抬起，沙啞著聲音問道：“現在…是什麽…日子了？”
    劉匆捏著鼻子，覺得屋內的那股惡臭越來越濃了。
    他很想立刻跑出去，喊人來幫忙，可惜自從陛下和二殿下再不肯踏足康寧宮後，靈貴妃的病情就愈來愈重，這身上的怪味也越來越濃。
    康寧宮中的宮人便約定好了，每晚輪流值班。
    而今夜，便是劉匆當值。
    劉匆知道靈貴妃快死了，此刻那顆怪模怪樣的頭突然抬起來，兩顆渾濁不堪的眼珠子仿佛死魚眼睛般看著他，劉匆怕得幾乎要暈死過去了。
    “娘娘，你冤有頭，債有主，千萬別來索小人的命。小人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娘娘可千萬不要找我算賬啊。”
    “我…問你，現在是…什麽…日子？”
    劉匆這才知道娘娘還有幾日活頭，沒有立刻化作惡鬼，戰戰兢兢道：“娘娘，今日是花朝燈會的日子，二月十二。”
    “嗬…”靈貴妃的那雙仿佛快死掉的怪眼睛像是忽然活過來一般，翻著白眼，不住轉動，看著怪異極了。
    “我和…陛下，就是…二月十二…定的情。”
    “是是是，娘娘和陛下二月十二定情。你老行行好，若是往生了，便去尋陛下，可千萬不要來尋我們。”
    劉匆嘟囔著，覺得屋內的惡臭好像更濃了幾分。
    可千萬不要在他當值的這晚死掉了啊！
    最好是能在將將要輪到他值夜班的前幾日，快些去往極樂，饒過他吧。
    靈貴妃卻是不理他，兀自說著：
    “那一晚的月色，也是這樣的美。陛下為了討我開心，燃了半夜的煙火。滿城放燈，有幾隻燈還飄到了宮內，那時我還不是貴妃，可陛下還是帶著我去摘星樓賞燈觀景。陛下問我可有什麽心願，我說，我想和陛下相伴一生。”
    劉匆皺緊了眉，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怎麽還這麽多話！
    不對，彌留之際的人，說話卻如此利索，不會是回光返照吧。
    靈貴妃可千萬別死在他當差的這個晚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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