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箏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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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過後,百官又上朝,卻是各懷鬼胎地上朝。
在東掖門處,林相和沈中丞不期而遇,卻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對方心思。
一起走了幾步,林明仕率先打破沉默,問道:“沈中丞打算到哪裏去?”
沈重不再遮掩,直抒道:“江南吧。”
林明仕由衷讚道:“江南好,江南好。古語有雲,煙花三月下江南,這可是個好地方呢。”
“林大人呢?”
林明仕長歎一聲,道:“我倒是沒有沈大人那樣的好福氣了,家中獨女再不肯離開永安京,我們這一大家子便也無法告老還鄉。不過,我們林家好幾代都是永安京人士,也實在是沒有鄉可還。”
“林大人這是哪裏的話,林姑娘如今在京中,名聲很盛呢。”沈重說著,又補了一句:“林姑娘的生意做得很好,都說她如今是永安京女首富呢。”
林明仕笑笑沒說話,實在是沒想到,三年前,還要在朝堂上互相鬥心眼的兩人,如今竟然如此坦然地討論起告老還鄉的事情來了。
那時,他一手提拔起沈重,沈重卻是個兩邊遞投名狀的牆頭草。
可他也好不到哪裏去,二皇子江易寒得勢時,他鼓吹二皇子仁德,上書奏請陛下封肅清王的臣子們,便是他帶頭要求聯名上奏的。
後來,他瞧著情勢不對,又暗中相助大皇子江風啟。
他本以為兩頭押寶,無論最終是誰繼位,他都不會輸得太難看。
誰知最後,江家人竟然死了個幹淨,繼位的居然是皇後的外甥。
沈重歎道:
“再不辭官,怕是要被陛下罷官了。當年聽聞前湖州知府廖安海,那等性命攸關的時刻,寧可拋卻萬貫家財不要,送給二皇子去添戶部的虧空,也要辭官不做,心中還有半分驚奇。如今到了自己頭上,卻也隻剩唏噓了。”
林明仕默然片刻,後又道:“聽聞今日有人會奏請陛下永壽侯過繼子嗣的事情。”
沈重也是沉默,良久,方道:“陛下不會同意的。”
“這大燕到底還是姓江,宋家便這樣斷了後,宋老將軍若是泉下有知……”林明仕歎了句,便收聲不言。
那日上朝,果真如沈重所言,上書奏請給有腿疾的永壽侯過繼子嗣的折子,被皇帝江莫潯駁了回去。
緊隨其後,林明仕和沈重先後在百官麵前,聲淚俱下地對聖上歌功頌德後,陳請辭官。
江莫潯的眸子微眯,看著階下一左一右跪倒的兩人,看了許久,都未說話。
林明仕抬頭,試探著喚了句:“陛下?”
江莫潯不知在想些什麽,神情有幾分悵然,又像是有些怒氣升騰在眉宇間。四目相對,早已不再年輕的帝王道:“好,朕準奏。”
這一次,卻是沈中丞先於林丞相,高呼萬歲了。
也不知是什麽名堂,沈重的頭磕得震天響。他的聲音混合著哭腔:“謝主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林明仕卻什麽也沒說,隻最後磕了個頭,便起身隱入群臣之中。
幾日過後,百官聯名上了封折子,奏請陛下封侯拜相。
封侯的和拜相的是同一人,戶部尚書賀一麟。
陛下很快便蓋了印,準了群臣的奏。
賀大人為官為人,都很是低調。
他家裏自有他的煩心事,兒子賀璋早就不知去向,隻能從偶爾寄來的家書中,窺得一點他同肖中道的風花雪月。
家中女兒賀瑾鐵了心的蹉跎歲月,自大皇子江風啟離世後,不肯賀一麟為她說親。
天下太平,京中閨閣小姐們的宴席便很頻繁,永安京這個拜高踩低的地方,見賀一麟深得皇帝寵信,常常往賀府送請帖來。
賀瑾卻一次也不肯去。
閨閣女兒的秘談,她不肯參與。皇後娘娘在宮中舉辦各類小宴,有意探聽世家姑娘們的口風,好與其他世家子弟結親,賀瑾也是從來不肯多說一句話。
誰都拿她沒辦法。
京中,卻有一人同她交好。
那便是死了丈夫、發了財的林府獨女——林箏箏,永安京中從前風頭無兩、且如今更勝盛的貴女——林箏箏。
從前賣護身符的金光閣和如意閣,如今都是林箏箏的產業。
隻不過都改了行,一個賣書,一個賣胭脂水粉。
金光閣賣書,還是已經死了的二皇子江易寒做的決定,如意閣賣胭脂水粉,卻是林箏箏自己的主意。
劍南羅三娘離京的那日,知情的人並不多,甚至京中曾經有這麽一號人物來過,也鮮有人知。
林箏箏在城外攔下了輕裝簡行的羅三娘,為她餞行。
那一日,冬雪漸消,春寒料峭,茶棚中卻坐著個覆麵紗的妙齡女子,出口喊住了她:“羅三娘?”
羅三娘繼續趕路,隻當她是喊錯了人。
“羅三娘?”
這身穿綺羅的女子卻用眼神示意家丁將她攔下,羅三娘無法,隻得硬著頭皮回道:“姑娘應當是認錯人了,我姓霍,不姓羅。”
林箏箏將麵紗取下,露出麵紗後麵一張明豔動人的臉,微微一笑,道:“你瞧瞧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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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三娘微訝,“林姑娘?你竟然不在陪都,回永安京了?”
“許術死了,我自然就回永安京了。”
羅三娘更驚了,“許大人竟然……”
“對,他早死了。”林箏箏語氣冰寒。
羅三娘轉轉眼珠,繼續辯道:“那林姑娘也認錯人了,我姓霍,不姓羅。”
“我可沒認錯人,多少年前,我就是劍南羅三娘胭脂鋪裏的常客了。永安京規矩大,可我不一樣,我是相府獨女,從來不用遵守那些閨閣小姐們的規矩,想如何拋頭露麵就如何拋頭露麵。”
羅三娘心虛地低下了頭。
“你的這張臉,我可是記得很清楚。後來宮中出了事,有幾個人僥幸逃了出去,想必你也是其中之一吧。”林箏箏施施然起身,走到了羅三娘麵前,同她輕聲耳語。
“林姑娘……”
“可是我也不是那種喜歡管閑事的人,後來在陪都,你的生意那麽好,還不是我在昭陽城裏為你興起的風尚。胭脂水粉這種東西,我從來都喜歡親自采購。我見了你那麽多次,可從來都無人知曉,你就是劍南羅三。我的嘴巴,你還不信嗎?”
羅三娘看著林箏箏近在咫尺的唇瓣,幾乎要貼在了她的麵上,不敢妄動。她生怕自己躲了一下,便是心虛。
心虛了,便該死。
“我前些日子就住在永安京中的東來客棧,林姑娘若是想見我,早都見了。專登等到我出城要離開的這天來見我,想來林姑娘也無心害我。”羅三娘鎮定了些許,竟然也輕笑了下。
“羅三娘是聰明人,我喜歡和聰明人做生意。我確實不想害你,卻是想從你手中買點東西。”
林箏箏的這番話卻叫羅三娘想起了二皇子還活著時,派來的人也是這麽說的。然後,她便替二皇子在湖州開了個南柯樓。
“你想買什麽?”
林箏箏拉開了距離,走遠了半步,道:“三娘無需緊張,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隻是我想買你手中那個絕不外傳,名震京師的胭脂方子。”
羅三娘緊繃的心弦徹底放鬆了下來,她發自內心地笑道:“林姑娘知道我這方子絕不外傳,還來問我買,這是胸有成竹了?”
林箏箏也笑:
“三娘這是預備坐地起價?其實三娘大可不必,我挑今日同三娘做這個生意,打的就是一定要成功的主意。三娘此次離京,心情定然急迫,也定然再不肯入京。你就算想賣個好價錢,也不能高得離譜。更何況,我林箏箏談買賣,從來不強買強賣,一定要你情我願的。我肯出的價錢,也不會叫你覺得吃虧。”
二人都是聰明人,如此你來我往地談判了幾句,最後將價格敲定在一萬兩銀子,愉快成交。
彼時,林明仕還是朝堂上的丞相,知曉此事後,並沒放在心上,隻當是林箏箏喪夫之後的消解愁緒。
可是林箏箏聰敏好學,拿到劍南羅三娘的胭脂方子後,便幾番調試,研究出好幾個色號。
隨後,京中風雲動蕩,皇帝和兩位皇子相繼登仙,皇後將外甥過繼到自己膝下,繼承帝位。
戶部為填補國庫空虛,決定將東家不知所蹤的如意閣賣掉,價高者得。
而如意閣的數張地契,竟是從新帝和新後的手中拿到的。
林箏箏如願買下了如意閣所有的鋪子,並未改名,請了些人手,便再次開張,專賣胭脂水粉。
丞相獨女林箏箏的風評一向古怪,可高門小姐們對她的審美一向都是讚同的。
很快的,如意閣再次成了永安京的納稅大戶。
林明仕和沈重辭官的幾日後,賀一麟被封侯拜相,婉拒了同僚的應酬,回到逼仄的賀府,一雙兒女卻都不在府中。
他重重歎了口氣,到後院去問夫人:“瑾兒去哪裏了?”
賀夫人也重重歎氣,道:“還能去哪裏了,還不是去林府找林姑娘了。”
“她們又去那裏了?”
賀夫人點了點頭,用嗔怪的眼神看向自家老爺,責道:“你就由著她這樣子胡鬧。林箏箏便也罷了,還沒出閣便是出了名的……可我們家瑾兒到底還是個姑娘,如此這般學男人的樣子作樂,傳出去名聲都壞掉了。”
賀一麟忽然瞪眼道:“今日上朝,百官聯名上奏,為我請了拔擢。陛下已經準奏,為夫不日便會封侯拜相。有我在,我看永安京中誰敢瞧低了瑾兒?”
賀夫人又喜又驚,捂著胸口,哭道:“老爺說的,可是真的?”
“吏部文書已經下了,夫人還有什麽不信的?賀府擇日便要搬家了,這幾日府中打包行李,還要夫人多多費心了。”
賀夫人口中念佛,光顧著高興,一時之間也忘了賀瑾的事情。
而賀瑾和林箏箏,正如賀夫人所言,在天香樓,學男人的樣子,尋歡作樂。
新帝即位後,大赦天下,取締了全大燕的花樓勾欄,為所有苦命女子免去賤籍,賜為良民。
隻有永安京的天香樓被留了下來,而這又是林箏箏提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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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若雲至今都記得林箏箏那日求她的樣子,嘴唇微抿,眼中閃著堅定的光,令她憶起了一位舊人。
“娘娘,若是百裏相還在,她也一定會讚成草民的。”林箏箏說完這句話,沒有低頭,隻是灼灼地逼視著顧若雲,令她有幾分恍惚。
顧若雲去找江莫潯求了情,聖上居然同意了。
天香樓內,一個長袍廣袖的男子正俯身同林箏箏說著話:“林姑娘,蕭公子今日身體不適,請恕他實在無法見林姑娘。”
賀瑾正在旁邊漫不經心地把玩茶盞,聽到這話,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那說話的男子。
林箏箏擰眉,將手中茶盞放下,道:“趙珩,不是我想見蕭硯,是賀姑娘想見他。你轉告他我這句話,到底打的什麽心思,拎拎清楚。”
長身玉立,麵上不敷半點脂粉的趙珩,對林箏箏很是恭敬,俯身更低,“是,林姑娘教訓的是。我這就去找蕭公子,定不叫定掃了貴人的興。”
趙珩走了,林箏箏拉過賀瑾的手,語重心長:
“瑾兒,你要記得,男人就是玩物,萬不可上心。不管他們如何同你花言巧語,海誓山盟,你也不要真上了心。要知道,這天香樓的男人,都是些逢場作戲的。他們若真有那壯誌,怎肯在天香樓裏待了一年又一年。要知道,我留下此樓的初衷,是為了給廣大家貧士子,一個用陪笑換取讀書錢的機會。可不是真就打算讓他們一輩子當男娼,等著被哪個心軟的女子贖身的。”
林箏箏忽然看到蕭珩的身後,跟著麵色蒼白的蕭硯,慢慢朝自己這邊行了過來。
賀瑾的眼睛一亮,林箏箏抓著她的手緊了幾分,繼續叮囑:
“你千萬不要被貪慕虛榮的男人迷了心智,要知道,我可並沒有像劉子楠似的,強迫他們簽下賣身契。他們肯留在這天香樓,都是為了錢財自願的。”
賀瑾雙眼放光,卻像是聽不見林箏箏的話,隻是癡了般的望著愈走愈近的蕭硯。
林箏箏歎了口氣,她倒是知道賀瑾為何如此。
這蕭硯,實在是像極了一個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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