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山言再也站不住了，她望向台上，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可她的麵前，站滿了想要搶個點將頭籌的各路仙家，加之台上火光彌漫，有些晃眼，她實在是無法看清，台上是否真的站著那個曾有一世塵緣的江易寒。
    鳳啟早有察覺她這邊的動靜，見她想要分開人群，向前走去，還以為她看完名冊，已然選好，正要助她撥開重重衣袂，卻見她的眼中似是閃著淚光，霎時便愣在原地。
    塗山言的麵上，再次現出同他衡山初見時的悲色，一滴愴然的淚，隻在眼眶中打轉，卻遲遲未曾落下。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出了些微不可察的疼楚，可這疼楚卻遠不及在他心間驀然橫亙一刀的刺痛。
    紅光掩映下，塗山言的臉慘白得驚人，仿佛一層薄如蟬翼的白瓷釉色。
    她心中又驚又慌，不顧一切般的擠到了人群最前頭，而此刻登仙台上，正巧有一個凡人男子，單手為刀，率先劃破了那虛幻的紅蓮業火。
    正是江易寒。
    台下眾仙驚歎：“這是名冊上的誰？居然第一個就破開了業障，還不知等下要怎麽被搶破頭呢。”
    塗山言一身白娟素衣，在人群中白得耀眼，而那台上預待封仙的凡人男子，便也拿那雙多情的桃花眼，輕若無物地睨了她一眼，隨後又漠然極了地盯著腳下玉台。
    仿佛並不相識。
    塗山言隻覺血朝頭頂湧去。
    怎麽會呢？
    怎麽會！
    江易寒不是死了嗎？
    她親手殺死了他，她親眼看著他的屍體在她麵前七零八落，在妖門之內被道道妖息絞爛。
    江易寒卻像是任何一個謙遜懂禮的凡間修士，靜靜地垂手而立，再也不看台下的喧嘩。
    鳳啟此時也擠了過來。
    江易寒仍未抬頭，可也察覺到了台下有人正用利刃一樣的眼神，將自己的每一寸每一厘，都狠狠劃過。
    塗山言驚懼不定，手指蜷縮在衣袖內，眼中的淚，也幾乎要顫抖著奪眶而出。
    鳳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張嘴幾次，那句想要問出的話，最終卻是沒有問出口。
    “他是誰？”
    書因是他親自從太明玉完天的登仙台提到蒼梧的，而他這一來，便在子何殿待了不知幾個千年萬年，是全蒼梧最明了他的神官。
    在塗山言埋頭香湯生意，無暇他顧的幾個月裏，書因多方打聽，終於將塗山言在下界曆劫的前後始末都探了個清楚。
    “青丘三小姐下界是為曆劫去的。可是很奇怪，她這遭下界，除了殺了很多妖怪，積了很多功德，造福了黎民百姓；曆劫，卻並未成功。三小姐下界時是上仙，回來時也是上仙，並未飛升，仙力也未曾提升。委實是樁怪事。”
    鳳啟記得自己那時的聲音還算沉穩：“曆的是什麽劫？”
    書因卻是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敢說似的：“聽說……曆的是情劫。不過，這也是我從司命星君嘴中誆出來的，大殿下你也知道，防風若檸那個家夥，多沾了幾滴瓊露瑤漿，便會信口胡說。書因以為，這話倒不能全然當真……”
    彼時，鳳啟放下手中讀了幾日的香典，悵然若失似的，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是嗎？她下界曆的，竟然是情劫？”
    此刻，鳳啟凝眸看向台上那個一襲青衫、鶴立眾修的凡人男子，眼底的幽深像是浮著一江冷硬的碎冰。
    又一道驚雷劈落，江易寒在這漫天的晃眼白光之中，嘲諷似的笑了一下。
    “他還活著……他怎麽會還活著……”塗山言已經抖得不成聲調的語句，一字不落地落入鳳啟耳中，刻進他的心裏。
    鳳啟失神似的想，下凡曆劫，原來是和一個凡人男子糾纏不清，曆了情劫。
    怪不得她不肯回青丘，要上蒼梧躲著。
    鳳啟又看塗山言，她望向那凡人男子的目光，專注又脆弱。
    這樣刻骨銘心般的眼神，她從未給過他。
    鳳啟覺得自己的掌心幾乎要掐出了血，可他隻能迫自己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
    片刻過後，大半修士都勘破了紅蓮幻象，降了那灼人業火。
    西陵族的神官高聲道：“恭賀眾位，台下諸位仙家，可以開始點將。”
    還不待西陵神官喊名字，塗山言便像是帶著一往無前的勇氣，朗聲道：“南荒青丘攬雲殿塗山言，點將金天宗江易寒！”
    西陵神官略有些詫異，可還是客氣有禮地道：“這還需看這位道友的意思，是否要應其他帝君神君的差——”
    江易寒目光清明，斷然截了西陵神官的話：“不必考慮了，小道便應這位青丘神官的差。”
    塗山言的眼中燃著熊熊的火，死死盯著江易寒，而後者，卻滿麵溫良恭儉讓，仿佛並不認識她似的。
    “這位道友可考慮清楚了？”
    “不用再考慮了，”江易寒溫情款款地凝視著台下越眾而出的白衣女仙，堅定道：“我願應下青丘塗山氏之點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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