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哀莫大於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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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穿行在濟南府喧鬧的街道上。
濟南城內,依舊是一片熱火朝天的重建景象。
戰爭的創傷被一種近乎野蠻的活力迅速覆蓋。
街道兩側,大部分房屋仍處於重建階段,密密麻麻的竹製腳手架如同叢林般聳立;
工匠和民夫們如同辛勤的工蟻,在其間忙碌穿梭,吆喝聲、敲打聲、鋸木聲不絕於耳。
沉重的磚石木材被肩扛手抬,汗水浸透了他們的粗布衣衫,在深秋的寒意中蒸騰起白色的霧氣。
主幹道雖已清理平整,但往來穿梭的運輸馬車、建築材料和人流依舊使得交通顯得混亂不堪;
全賴各個路口手持紅綠小旗、大聲呼喝的燕山軍士兵在努力維持著基本的秩序。
空氣中彌漫著新木的清香、石灰的刺鼻味、汗水的鹹腥以及各種食物混合的複雜氣息。
冉悼對這一切早已習以為常,他目不斜視,催動戰馬,徑直來到一座正在修建、主體結構已大致成型的宏闊建築前。
這裏原本是濟南府的府衙所在,如今大半仍在施工,但主體結構已然成型;
門口守衛的士兵明顯更加精銳,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四周。
門楣上臨時掛著一塊木牌,上書“濟南府軍政所”幾個遒勁的大字。
衛指揮使魏清,作為定北侯張克委任的“南域大總管”,大部分時間便在此處處理堆積如山的軍務和政務。
冉悼大步流星地踏入大堂,手裏拎著那個雙眼空洞、仿佛隻剩下本能死死抓住他褲腿的高起潛。
這個太監的一切——野心、尊嚴、對權力的渴望——似乎都在方才那場極其羞辱的鬧劇中徹底燃盡,化為冰冷的灰燼。
大堂內,魏清正與他的副將千戶農豐年以及的牧遠商議要事。
攤開在桌上的是一幅巨大的濟南府周邊田畝輿圖。
“明年開春的種子必須提前備足,優先供應軍屯。”
魏清的手指劃過圖上幾處標記點,聲音沉穩,“農千戶,此事你親自督辦,絕不能誤了農時。
牧遠,你負責協調民夫,水壩和溝渠要在化凍前完成初步整修。”
農豐年抱拳領命“大人放心,末將已派人前往晉州聯係幾家大糧號,定能購得足量良種。”
牧遠則麵露難色,但還是應道“下官盡力而為,隻是人手實在緊張,修複城牆、重建屋舍已占去大量壯勞力……”
魏清揉了揉眉心,打斷他“我知道困難。但是水利是農本!
咱燕山軍走的是精兵路線,養不起也信不過大規模征召的烏合之眾。
地盤越來越大,僅靠我們現有的三個衛,既要戍守大名府、濟南府、登州衛這上千裏的防線,還要參與建設確實捉襟見肘。”
他頓了頓,指著輿圖上大片的無主田地“老吳設計的民兵軍製,是在野戰主力之下,建立一支專職屯田並守衛地方的民兵體係。
他們不領軍餉,作為燕山軍正兵預備役,平日軍屯自養,閑時操練,戰時則可作為補充兵源或維持地方。
濟南府經過東狄洗劫,無主之地太多,不利用起來太可惜。
必須試點軍屯,把燕山軍主力從繁瑣的地方防務中逐步抽出來。”
他沉吟道“我現在考慮的是,初期屯田的征收比例定多少合適?
既能滿足軍需,又不至於挫傷屯田民兵的積極性。
長遠看,還是要逐步將軍屯轉化為民田,授田於民。
總靠軍隊組織種地,太過牽扯精力,也非長久之計。”
就在這時,魏清才注意到冉悼進來,以及他手裏提溜著的那個明顯不對勁的太監。
他微微皺眉,停下了關於民兵屯田的討論。
高起潛兩眼無神,臉上毫無血色,如同一條被抽去了骨頭的癩皮狗,癱軟在冉悼腳邊,對外界幾乎毫無反應。
魏清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目光銳利,冷冷問道“老冉,這是何人?”
冉悼把手一攤,渾不在意地說道“一個太監。說是咱們那位沒斷奶的小陛下派來的監軍。喏,還有這個。”
他說著,從腰間取下那柄尚方寶劍,隨手扔給了魏清,仿佛那隻是件普通的戰利品。
魏清接過寶劍,入手微沉。
他仔細審視劍鞘上繁複華麗的鎏金紋飾,以及劍柄上那栩栩如生、象征著皇權的五爪金龍雕刻。
他的指尖劃過那些精致的做工,半晌,才緩緩點頭,語氣凝重“確實是皇家禦用監的工藝,龍紋規製無誤。民間仿不了。”
他的目光驟然變得冰冷如刃,直刺向高起潛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說!你究竟是什麽人?
監軍濟南府燕山軍?這種鬼話騙得了誰?沒有收到定北侯的手令,即便是聖旨,在這也不好使!”
魏清的厲聲質問,如同冰冷的針尖,刺破了高起潛麻木的精神外殼。
他慢慢抬起眼皮,眼神中恢複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混雜著巨大痛苦和後悔的神采。
他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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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寧願當初逃回金陵,哪怕被問罪,哪怕永遠進不了司禮監,也絕不該來自投羅網,闖入燕山軍控製的這個魔窟!
他最後那一點點作為人的可憐尊嚴和底線,在這裏被那群兵痞無情地、徹底地踐踏成了齏粉!
他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最終,他放棄了所有無謂的掙紮和狡辯。
聲音幹澀嘶啞,如同破舊的風箱“咱家……咱家原是……監軍豫州軍的太監……”
他斷斷續續地,將自己如何被小皇帝曹禎派遣,如何手持尚方寶劍前往豫州軍;
因拖欠軍餉撫恤逼死王通、激變軍隊,最後又如何從淪陷的開封府逃出,想來濟南府借兵“戴罪立功”……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監軍製度把燕京丟了,之前已被先帝廢除,曹禎不好明詔恢複;
隻能掩耳盜鈴,不走內閣程序,直接中旨派出,嚴格意義上來說,高起潛是個官方黑戶)
說完最後一句,他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徹底癱軟在地,胸膛劇烈起伏,眼中隻剩下絕望的死灰。
魏清聽完,麵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眉頭緊緊鎖住“麻煩了……霍無疾和呂小步他們很快就要率軍西進過豫州,支援秦州方向。
豫州現在突然亂起來,還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恐怕會嚴重影響我們西進的計劃。”
他略一思索,下令“先把這個家夥帶下去,嚴加看管!
我給兄長寫信,詳細說明此地情況。
還有,立刻派人通知真定府的孫軍師。
等無疾他們到了,我們再具體商議如何應對。”
他看向冉悼“老冉,你立刻往豫州方向,派出幾隊精幹輕騎夜不收,務必摸清開封府現在的具體情況!
豫州軍現狀如何?我要最準確的消息!”
冉悼抱拳,沉聲應道“嗯!”
他做事從不拖泥帶水,轉身就欲離開安排偵騎。
但他剛走兩步,又忽然折返回來,伸出蒲扇般的大手。
魏清瞥了他一眼,都是老行伍,誰還不知道誰那點心思?
尚方寶劍砍人不如製式戰刀順手,砍柴更是廢物,但其本身那身皇家專屬的頂級工藝、華麗紋飾,對這些酷愛神兵利器的武將來說,具有極高的收藏價值。
就像現代人收藏手辦,別管實用不實用,就問你稀罕不稀罕!
魏清無奈地搖搖頭,但還是緩緩將那柄尚方寶劍遞了過去,叮囑道“拿去吧!別弄丟了,更別拿著它胡來!”
“曉得啦!我還真能拿這好看不頂用的玩意兒砍人不成?”冉悼一把抓過寶劍,挎在腰間,離去安排偵騎事宜了。
高起潛則被魏清的親兵如同拖死狗般架了起來,他毫無反抗,任由擺布,被帶往陰暗的牢房。
他的眼神依舊空洞,仿佛靈魂早已滯留在了城外那條塵土飛揚的官道旁。
魏清則重新坐回案前,鋪開紙張,提筆蘸墨,開始給遠在山海關前線的定北侯張克寫信。
筆尖劃過紙麵,沙沙作響,豫州的突然變故,如同一塊投入湖麵的巨石,打亂了他們燕山軍原有的計劃,一個混亂的豫州可不符合他們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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