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機械警報與猩紅的警告標識淹沒了主控屏幕。
    劇烈的震動從平台骨架深處傳來，金屬扭曲斷裂的刺耳噪音即便在隔音良好的控製室內也清晰可聞。
    鄭國忠將軍將自己牢牢固定在指揮席上，麵前大部分的屏幕都已經變成了雪花狀。
    已經超出極限的粒子加速線圈匯集了巨大的能量，也帶來了難以抑製的幹擾。
    除了一台量子通訊係統還在工作以外，其它所有與地麵指揮中心的聯絡全部中斷，就連加裝了多層抗幹擾外殼的周髀一號分列主機也是一種極為勉強的工作狀態。
    平台外圍的大片結構正在剝落、熔化，如同投入熔爐的雪花，龐大的“問鄉”正在引力與自身汲取的狂暴能量內外夾擊下分崩離析。
    “老鄭，情況怎麽樣了？”量子通訊頻道裏，丁參謀長的聲音夾雜著劇烈的幹擾聲，急切萬分。
    “放心吧，軌道......很正！”鄭國忠的聲音因劇烈的震動而斷斷續續，卻帶著一種異樣的平靜，“它們......跑不掉了！”
    他的目光掃過控製室內其他幾名堅守崗位的操作員。
    每一張年輕或不再年輕的臉上都沒有恐懼，隻有全神貫注的堅守和與平台共存亡的決然。
    他們敲擊著即將失效的控製麵板，盡可能維持著平台最後階段的穩定，確保這枚巨矢能精準命中目標。
    “能量汲取率突破極限，四號大陸大規模能量通道出現異常，我們......我們正在撕開它。”一名操作員嘶聲喊道。
    就在下方，空中那延伸到天邊，阻礙了氣流的特殊力場，在“問鄉”平台不計代價的瘋狂虹吸下，已經開始劇烈地波動、扭曲。
    連帶著下麵四號大陸上方的防禦力場也出現了波動，最外層的那道不可視力場逐漸變得清晰。
    大片大片的區域以平台下降點為中心，變得清晰起來，露出了其後方被掩蓋已久的四號大陸地貌。
    距離四號大陸不遠處，被那廣域力場遠程支撐著的，包裹異族艦隊的球形屏障，也隨之劇烈閃爍起來，強度驟降。
    “鄭將軍，粒子加速線圈到極限了，再不釋放將會在十分鍾內熔毀。”鄭國忠旁邊，一直在總覽整個平台狀態的王磊急切的喊道。
    如今整個核心控製區域裏麵各種警報響成一片，再加上下降速度越來越快的“問鄉”平台和下方粒子加速線圈的嗡鳴聲，作為控製中心的飛船整個都在抖個不停。
    “老丁......”鄭國忠看著窗外那越來越近就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星球地表與幾乎將整個平台都包裹起來的能量亂流，用盡最後的力氣，對著通訊器說道，“告訴孩子們......”
    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丁參謀長用更大的聲音壓了過去。
    “有什麽話，你給我自己回來說！”
    緊接著，量子通訊器中又響起了萬院長的聲音。
    “老鄭，不要放棄，還有機會！”
    “早在你這個老小子上天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我們東國現在啥都缺，尤其缺少你這樣的指揮人員，別想著就這樣去休息。”
    “時間緊迫，你仔細聽我說......”
    量子通訊係統將一份東國科學院和工程院剛剛完成的預案發送了過來。
    那是兩院根據目前的狀態，緊急計算出來的方法——利用粒子加速線圈噴發時多餘的能量，強化核心飛船的外殼，並且產生一個反作用力將飛船發射出去。
    隻要操作的好，完全可以抵消核心飛船此時的下墜速度，並且將其推回軌道。
    方案最後還附著丁參謀長的留言。
    “記住，機會隻有一次，一定要給我抓住了！”
    鄭國忠訣別的話被硬生生打斷，量子通訊器中傳來的，是戰友的怒吼和一份閃爍著微光的希望。
    他幾乎是瞬間就理解了這份緊急預案的核心，置之死地而後生，利用毀滅的力量，博取一線生機。
    沒有時間猶豫，也沒有時間感慨。
    鄭國忠嘶聲吼道：“都看到了嗎？執行新的緊急預案。”
    “王磊，接管粒子加速線圈最終控製權。”
    “導航組，計算好噴射角度和磁場聚焦參數，目標下方力場最薄弱節點。”
    “結構組，準備承受衝擊，把所有非必要能源全部導入核心飛船防護層和抗負荷係統。”
    “是！”
    絕境之中迸發出的力量是驚人的。
    控製室內殘存的操作員爆發出最後的潛能，手指在近乎失靈的控製板上瘋狂敲擊，將一道道修正指令和能量調度命令強行注入係統。
    周髀一號的分列主機超負荷運轉，利用最後的數據流飛速演算著最佳的逃生窗口和能量釋放軌跡。
    【粒子加速線圈過載臨界，熔毀倒計時：3分02秒】
    【警告！結構完整性21%...15%...】
    平台解體在即，下方的四號大陸也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參數鎖定！”
    “能量通道就緒！”
    “磁場約束焦點已校準！”
    “核心飛船防護能量最大化！”
    一連串的準備報告在劇烈的轟鳴和警報聲中響起。
    鄭國忠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此生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這一刻，他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可能是他職業生涯最後一道，也是最關鍵的一道命令：
    “問鄉平台，最終指令。”
    “粒子洪流，發射！！！”
    “核心飛船，脫離——”
    命令下達的瞬間，早已不堪重負的粒子加速線圈發出了最後也是最強的咆哮。
    一道凝聚了“問鄉”平台汲取所有能量的熾白粒子洪流，以近乎光速猛然噴發，精準地轟擊在下方開始劇烈波動，已然出現明顯裂隙的力場薄弱節點上。
    與此同時，線圈上半部分預先構築的強磁場在周髀一號的精密控製下瞬間生成並聚焦。
    一個無形的卻擁有著恐怖排斥力的磁場“牆壁”驟然出現在核心飛船的下方。
    “轟——！！！！！”
    一道沉悶的巨響傳來，但這並非平台的解體，而是粒子洪流與力場節點碰撞，以及磁場瞬間全力推射核心飛船造成的雙重效應。
    核心飛船如同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猛地向上拋起。
    盡管飛船本身的設計和愚公全覆式外骨骼的抗負荷係統已經提前運轉到極致，但那瞬間產生的遠超人體承受極限的恐怖G力，依舊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鄭國忠隻感覺眼前一黑，仿佛整個世界的重量都壓在了胸口，耳中隻剩下血液逆流的轟鳴，意識如同風中殘燭，瞬間便被這狂暴的力量淹沒。
    控製室內其他成員也是如此，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悶哼，便徹底失去了知覺。
    核心飛船，化作一道逆射的流星，拖著因與大氣劇烈摩擦而產生的熾熱尾焰，頑強地對抗著星球的引力，向著更高的軌道掙紮攀升！
    而在其下方，那道凝聚了“問鄉”平台一切的粒子洪流，狠狠的貫入了本就因能量被瘋狂汲取而劇烈波動的力場節點。
    “滋啦——！！！”
    一道並不算大，但是傳遞範圍卻大的驚人的聲音響起。
    四號大陸上方那片幹涉氣流的超廣域力場，在經曆了持續的虹吸和這最後的致命一擊後，終於再也無法維持其結構，崩潰了！
    連鎖反應開始了。
    上方的廣域力場崩潰，如同抽掉了基石，下方四號大陸本身的防禦力場瞬間出現了結構失衡和能量反衝。
    那層一直若隱若現的“馬賽克”屏障先是猛地變得漆黑一片，隨即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般，開始了瘋狂而極不穩定的閃爍，最後連帶著下方的防禦力場一起出現了幾個巨大的漏洞。
    就在防禦出現巨大間隙的一刹那——
    一直緊盯著四號大陸的東國衛星群，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
    “鎖定目標，力場異常點A7、B12、C9......九霄陣列，最大功率，齊射！”
    早已完成戰備部署的“九霄”天基激光陣列瞬間開火，數百道凝聚著東國人怒火的高能激光束，趁著防禦力場局部失效的瞬間，精準地射了進去。
    沒有任何聲音傳遞出來，但是——
    四號大陸內部，接連爆起巨大的火球。
    這是人類第一次對四號大陸達成的有效遠程攻擊。
    不光如此，先前的攻擊似乎命中了四號大陸的某些特殊節點，上方的防禦力場閃爍的更誇張了。
    而此時，還在噴發著能量洪流的“問鄉”平台，也帶著一路的火花，向著已經出現了漏洞的四號大陸防禦力場，砸了下來。
    先前的粒子流消耗了大量的能量，如今所有還能維持完整並且已經消耗幹淨但的“螺旋”單元，隨著距離的接近，更是開始最後的汲取。
    雖然不多，可是卻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四號大陸防禦力場上的漏洞再一次出現，而且範圍更大。
    第二批光芒也隨之照了進去。
    更多的火球升起。
    這時，那層因為叛徒才出現的馬賽克瞬間消失，失去了參照物的力場很難及時發現漏洞。
    不過沒關係，“問鄉”平台要到了！
    四號大陸的最邊緣，那塊與五號大陸連接的地方，那道巨大的虛影再一次出現，一旁的巨大雕像開始發射那種高能光束。
    不過，目標並不是空中的“問鄉”平台，而是四號大陸的幾個位置特殊的雕像，將其直接抹去。
    幾乎在高能光束命中目標的同時，那條原本與外界艦隊和特殊力場供能捆綁，此刻卻因為能量逆流和節點被毀而變得極不穩定的遠程能量通道，徹底消失了。
    不是被幹擾，不是被切斷，而是從源頭上，被四號大陸自身的力量，強行湮滅，直接斷開。
    它放棄了外麵的特殊力場和那支遠征艦隊，以確保四號大陸本土防禦力場的穩定。
    失去了來自大陸的遠程能量支撐，那包裹著異族艦隊的球形力場屏障，連一絲閃爍和掙紮都沒有，如同被戳破的氣泡，“噗”的一聲，瞬間湮滅，消失得無影無蹤。
    正在海麵上空維持著笨重球形體陣型，速度本就不快的異族艦隊，仿佛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動力和浮力。
    那些奇形怪狀的艦船，無論是聖族的宮殿，還是其它仆從種的帆船，沒有了力場的保護和支撐，如同下餃子一般，徑直砸落在海麵上。
    失去了力場保護和動力，這些艦船脆弱得不堪一擊，在與海麵的高速撞擊中紛紛解體，化作一團團的垃圾，迅速沉入海中。
    那些原本下潛到水中、負責支撐球體下半部分結構的艦船更慘，失去了力場對抗深海水壓，瞬間就被恐怖的壓力碾成了碎片，連個浪花都沒能翻起來。
    僅僅不到一分鍾，那支之前還氣勢洶洶的異族混合艦隊，就上演了一場淒慘的集體自毀，徹底消失在海麵上。
    海麵之下，那些失去了艦隊力場庇護的巨型海獸和它們承載的臃腫毒液蟲群，茫然地暴露了出來。
    它們或許對深海高壓有一定抵抗，但對於來自東國的打擊，卻幾乎毫無防禦能力。
    “目標確認，殘餘蟲群及海獸單位。”
    “所有遠程火力單位，自由開火，重複，自由開火，徹底清除威脅。”
    燧人指揮中心，李雲樞下達了最後的清理命令。
    刹那間，從沿海防線、遠程火箭炮陣地、乃至依舊在軌道上巡弋的天穹長城節點平台，火力全開。
    導彈、電磁炮、魚雷、高能激光......如同疾風驟雨般傾瀉在那片失去了所有保護的蟲群和海獸頭上。
    爆炸的火光與飛濺的粘液將那片海域染成了詭異的顏色，那些為了投毒而特化的蟲群毫無反抗之力，在人類絕對的火力優勢下，被迅速、徹底地殲滅。
    龐大的海獸哀嚎著被撕碎，沉入海底。
    它們攜帶的那些足以對人類造成滅頂之災的毒液，在廣闊海洋的稀釋和足夠的距離前，再也無法構成實質性的威脅。
    指揮中心內，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看著主屏幕上顯示的正在逐漸平息爆炸和波濤的海域，以及遠方四號大陸上空那徹底消散的紫紅色天幕和不再帶有馬賽克的防禦力場。
    成功了。
    “問鄉”計劃，這支由無數人心血、智慧乃至生命鑄就的利箭，以自身近乎徹底的毀滅和指揮團隊九死一生的冒險為代價，終於不負眾望，向著異族發出了人類的“問候”。
    突然間，寂靜的指揮中心裏麵，通訊頻道中傳來了監測員帶著哭腔卻又無比激動的呼喊聲。
    “報告，發現核心飛船信號，軌道雷達捕捉到核心飛船信號！”
    “它......它正在向建木一號空間站方向靠攏！”
    “生命體征監測……微弱，但存在！”
    （其實，最後那段考慮了很久，決定還是這樣寫比較好，起碼我自己會舒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