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起於牢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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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數你的日子,還能有幾天?看能不能托人給家裏帶幾句話吧。”一個頭發胡子亂蓬蓬、滿身髒汙的老漢,縮在牢房的一個角落的稻草堆裏,略帶惋惜的歎息道。
隔壁牢房的高處,一縷陽光從一扇小的透氣窗口射進來,正好把一個人衣服背部的“囚”字照亮。
一個頭發披散的壯碩漢子兩眼泛紅、緊鎖眉頭站在牢房的柵欄前,手上腳上都帶著鐐銬,他使勁的晃了晃手臂粗細的囚欄,低聲但是堅定的嘶喊:“我是冤枉的,人不是我殺的。”顯然前段時間的大聲呼叫太多,喉嚨已經啞了。
“別喊了,都沒給你上刑,你算是祖墳上冒煙了。我這幾年冤枉的人見多了。”幹瘦的老漢在隔壁說道。
“我還沒有簽字畫押,憑什麽定我的罪?”他沙啞著扭頭瞪著眼睛問:“我也是吃衙門這口飯的!規程我都懂!”如果他的案子歸到州府審理,他對同僚不會動刑強迫自己認罪有信心。
老漢咳嗽了幾聲,幹笑道:“我這幾天也聽明白了,你去侯府殺的人,人證物證都有,劉知府你也認識,不給你上刑,直接問斬也算給你麵子了。”
“我去侯府是跟蹤刺客去的,他們根本不聽我解釋,簡直就是栽贓陷害!”漢子不知道這句話說了多少遍了,沒人聽也沒人信。
“唯一可惜的是,聽說你一個打趴下侯府護衛八個,也真是一把好手,可惜了,可惜了。”老漢在角落裏捉自己頭發裏的虱子,捉出來一個,指甲“噗”掐死了,頗有成就感。
漢子道:“那些護衛不去追殺刺客,反而圍著我,我以為他們是一起的,當然要出手了。況且,如果他們去州府打聽一下,我趙灼做捕快這麽多年,哪怕盜匪,可曾殺過一人?”
“那我倒是不信了,這世道,哪個老捕快手裏沒幾條人命?”幹瘦老漢不屑道。
“我不殺人,是遵從師訓。”漢子道。
說話間,走道裏的牢門開了,一股新鮮空氣撲進來,牢房裏光線也亮了很多,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來。
為首的是一位頭戴逍遙巾的青年,身後跟著一個牢頭兒。
“哪個是趙灼?”逍遙巾青年在門口大聲問道。
“是我!”身穿囚服的漢子在牢房裏回道。
那兩人走到牢房前,隔著木柵欄,上下打量後問道:“趙灼?”
趙灼點點頭。
“雲都三大捕頭之一?”年輕人英俊的麵龐好奇的打量他。
“慚愧!閣下是?”趙灼聽稱呼自己為捕快,後退一步,離開木柵欄,拱手道。
“懷遠軍偏將,黃標。”自稱黃標的年輕人道。
“懷遠軍?”看著有些英氣的年輕人,雖是書生裝扮,可樣貌確有長年軍旅的氣息,趙灼跟軍隊打交道也不少,能感覺得出來,隻是此刻有些狐疑,懷遠軍是駐紮在州府但不受本地州府節製的衛戍軍隊,是朝廷的北疆衛戍駐軍之一,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
“是。”
“找我嗎?”趙灼疑惑,自己的案件應該是刑部或者州裏的法曹來辦。
“你可知你犯了多大的罪?”
“我沒有殺人,我是追擊刺客進了侯府,我從不殺人......”趙灼上前一步,抓住了柵欄,嘴裏又開始了一直不斷重複的那些話。
身穿青色衣衫的黃標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了,趙灼還在強調自己那日的正當性,直到後麵那陌生的牢頭兒吼道:“你住口!”
趙灼隻好停止了沙啞的申辯。
“那天的事實究竟如何,我是不太關心的,我隻知道靖北王府的手諭已經下來了,不光是你,現在你家人也一並要被抓了,七日後全部問斬!”
“什麽?我家人?”趙灼頓時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喃喃道:“不對,即使是死刑也應該刑部複議的,不應該這麽快!”
“你刺殺侯爺不成,誤殺了侯爺的小舅子,相當於殺了皇親國戚,罪同謀反,已經不歸刑部管了,靖北王可以直接定案,沒有誅你三族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呆呆的坐在地上,渾身不受控製的有些哆嗦,這個比自己想的最壞的結果還要糟糕,趙灼的腦子裏閃過無數個念頭,最終停留在:“他說的是要被抓,也就是還沒有抓。”
黃標等了一會兒,見地上的趙灼終於有了回神,散亂的目光開始重新投向自己,說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就算沒有任何理由,莫說靖北王,就是侯爺要殺你,你也隻能引頸受戮。”稍頃,他蹲下緩緩道:“你,懂嗎?”
趙灼紅著眼道:“我不過就是在衙門裏混口飯吃的一個小嘍囉,哪裏得罪侯爺了?”他這些天回憶過去,兢兢業業的抓賊緝盜,上下同僚關係相處融洽,所有升遷都靠的自己拚命努力,也不曾得罪過誰,更別說高高在上的侯爺了。
黃標盯著趙灼的眼睛道:“其實我不太清楚案情的細節,也不想知道,但我知道侯爺要碾死你這樣的一個捕頭,就跟踩一隻螞蟻一樣,或許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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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灼沉默了,這些年作為捕頭,他太清楚在位高權重的人麵前,普通人的生命如同草芥。“那,你是懷遠軍的,來跟我說這些作甚?”趙灼腦子終於開始轉動了。
“我來,是給你一個機會。”黃標起身,他沉靜又有些冷漠的表情,像極了那些小小年紀就靠背景升到上麵,遇事一副公事公辦模樣的公子哥們。
趙灼知道,這些公子哥,脾氣對了什麽都好說,看不順眼在他們這裏很難辦事。“什麽機會?”趙灼坐直了身體,“可以救我家人嗎?”,他今年三十多歲,家裏老老少少有七八口人。
“一個九死一生的機會。”黃標平靜道:“就看你敢不敢應承?”
“做什麽?”趙灼直覺不是什麽好事兒,他腦子裏瞬間轉過不少念頭,牢房用死囚能做不少勾當,什麽刺殺、投毒、栽贓、滅門、綁架、頂包等等髒活兒。
“做什麽現在還不能說,但是,你可以看成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往大了說,是舍身為國,往小了說,犧牲你一個,保全你一家人。”
“我去!我去!”趙灼聽了能保全家人,稍作停頓就答應了。因為也聽到了“為國捐軀”四個字,想來也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勾當。
他對於申冤此刻已經不抱太大希望,自己喊了那麽久想見劉知府也沒等到他過來。做了這麽多年的下屬,自信相處的不錯,他都不肯來見自己一麵,很明顯是上官知道這事兒不能摻和,怕惹禍上身,躲得遠遠地,自己這是沒啥申辯的機會了。
黃標聽了,很幹脆,回頭道:“本將要把他帶走。”
牢頭兒賠笑到:“將軍不知,提走死囚需要知府那邊的調令,小的……”
黃標聽了點點頭:“別讓他受刑,改日我讓人來提。”說罷,轉身即離去。
許久,趙灼還在回味剛才的對話,隔壁柵欄後的老頭笑道:“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運了,眼看要吃斷頭飯了,愣是被人拉了回來,這個小偏將雖然冷峻,確是你的救命恩人呐。”
神經稍微放鬆後,趙灼這才關注起草堆裏的小老頭兒:“聽閣下說話,不是市井凡夫。”
“嗯呐,小老兒我在這裏已經住了三年,故事都不想開口與人說了。”小老頭慘笑道。
趙灼久經各種案件,自然懂得官府判案,如果涉及到權貴,十有八九是冤案,於是沉默不語。小老頭兒卻也不訴苦,隻是說道:“你若能出去,幫老漢我了一個心願。”
“什麽心願?我恐怕沒法幫你。”趙灼扭頭看他,素不相識,不想惹麻煩。
“這是死刑牢,你是我這三年碰到能活著出去的第一個,這就是命,你不幫我恐怕不行。”
思考許久,趙灼覺得自己沒有冤殺或許真的有運氣的成分:“你說說看。”
“我在草帽城有個故友,你隻需幫我帶句話。”
“帶句話?難不成三年時間,你連一句話也帶不出去?”做捕快的多少知道些牢房的事兒,這裏給夠了錢,除了人什麽都帶的出去,如果不是特別重大的案子,找個頂包的去砍頭都做得到。
“嗬嗬,被騙了一次了,損失慘重,教訓深刻。”老頭兒苦笑道。
“你說。不保證我一定帶到。”趙灼走到牆角,隔著木柵欄蹲下。
“你這麽說我倒是更放心了。”老頭兒閱曆豐富,此刻坐直了身體,瘦的皮包骨頭,兩眼眸子裏映出斜射的那道陽光:“三年了,我其實早已經死了,牢卒我一個也信不過。”
進了死牢往往活不過秋決,老頭兒一定有些故事才在這裏待了三年,趙灼不想知道其中原委;“嗯,隻要不是太那個啥,我就幫幫你。”趙灼又怕他抱太大的希望:“我即便出去,也不知道前途如何?你先說,我且聽著。”
“出了北涼城往西北,有個草帽城,你應該知道,眼下在黑厥人手裏。”老頭兒緩緩道。“城西有個張府。”
“草帽城?去一趟可真不容易的。”他雖然熟悉那裏,但現在那是敵國的城池,一般人不願意輕易涉足,搞不好被任何一方視為細作就麻煩了。
“不會讓你白跑。”老頭兒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兩。”
趙灼見了,心中又生疑慮,這老頭兒看上去破破爛爛的,真敢說,“我不是那個意思。”趙灼搖頭道:“無關報酬,我是罪人,出去恐怕身不由己。”
“我看好你,出了死牢,我願你早日高飛,找個機會,少些顧忌。”老頭兒一字一頓的說。他的意思趙灼懂,憑借他的身手,出去後若不是顧忌家人,逃出生天應該是有機會的。
“你找個機會見到張府的管家張彪,你跟他說,草帽山還沒漏,飛天雕還活著。”
“飛天雕?你是飛天雕?”趙灼詫異了,“飛天雕”是大名鼎鼎的流寇“竄山馬”的匪首,十幾年間遊走與大舜和黑厥人的交界地帶,打家劫舍,騷擾商旅,大舜和黑厥人都不想管,一直到三年前被捉到,繼而秋決於法場。
老頭兒嘿嘿笑了:“這下你相信我拿的出一千兩白銀了吧?”
“你不怕我......?原來我可是州府的捕頭。”趙灼遲疑道。
“我不信你出去還會一心為州府賣命。”老頭兒笑道:“一千兩是你十幾年的俸祿了吧?”
趙灼沉吟片刻,想了想,說道:“好,我幫你帶話,不過錢就算了,除了這兩句別的還有啥?”
老頭兒點頭:“沒了,不過...”老頭兒半開玩笑;“你如果以後發達了,來這裏找我,跟我跟你談筆交易。”
趙灼苦笑,點點頭,心說我一個戴罪立功的死囚,還發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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