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魄牽絲
    血月當空，陳雲卿在破廟殘垣間驚醒。腕間紅綢無風自動，牽著他走向枯井。井底傳來搗衣聲，俯身望去，蘇挽月正在濯洗染血的嫁衣，每捶打一次，水麵就漾出點點磷光。
    "陳郎醒了？"她仰起頭，水珠順著破碎的喉骨滑落，"來幫我絞幹這衣裳可好？"
    陳雲卿順著井繩滑下，井壁濕苔間突然伸出無數蒼白手臂。蘇挽月廣袖翻卷，紅綢如靈蛇纏住那些鬼手。他跌進她冰冷的懷抱，嗅到腐土混著茉莉的詭異香氣。
    "這是往生泉。"她引著書生觸摸水麵，指尖過處綻開血色睡蓮，"活人碰了，可是要..."
    話未說完，陳雲卿忽然捧起一掬泉水。水麵映出兩人倒影，他的鬢角竟生出縷縷銀絲。蘇挽月慌忙打翻水花，嫁衣下擺卻被浸濕，露出森森腿骨："你不要命了？"
    井底豁然開闊，竟是間喜房。龍鳳燭淌著血淚，合巹酒在杯中沸騰。蘇挽月將書生推坐在榻上，白骨指尖撫過他新生的白發："陰陽交泰之術，陳郎可曾聽過？"她俯身時領口滑落，心口處七枚桃木釘正滲出黑血。
    窗外飄來嗩呐聲，紙人們貼著窗欞窺視。蘇挽月忽然咬破指尖，在他眉心畫了道血符："子時三刻，鬼門關開。屆時我借你陽氣重塑人形，可好？"
    銅鏡中映出兩人重疊的身影，陳雲卿的指尖陷入她半透明的腰肢。嫁衣金線如活物遊走，纏上他手腕脈搏。蘇挽月忽然悶哼一聲，桃木釘崩出兩寸，黑血濺在鴛鴦枕上。
    "疼麽？"書生握住釘尾。
    女鬼吃吃笑著將他的手按向心口："當年你刺得可比這狠..."話音未落，窗外紙人突然破窗而入，胭脂畫的眼睛淌出血淚。
    陳雲卿扯過紅綢帳裹住蘇挽月，滾落床榻的瞬間打翻燭台。火焰騰起幽藍光暈，紙人在火中尖叫著化作灰燼。蘇挽月趁機咬破他喉結，鬼氣順著傷口湧入："別怕，我在補你的魂..."
    井水突然暴漲，將二人衝進暗河。陳雲卿在漩渦中抓緊嫁衣，蘇挽月的長發水草般纏住他四肢。河底沉屍紛紛睜眼，手中攥著的正是陳家曆代契約文書。
    "找到你了..."
    河婆拄著骷髏杖現身，杖頭燈籠映出蘇挽月支離破碎的魂魄，"這丫頭偷了我三滴孟婆湯，該還債了。"
    蘇挽月將書生推上岸，轉身時嫁衣化作戰甲："快走！去祠堂拔了那根鎮魂釘！" 河底伸出鐵鏈纏住她腳踝，陳雲卿反身撲回，卻被浪頭拍在礁石上。
    血色河水中，他看見蘇挽月撕開魂魄，半縷青光沒入自己心口。河婆的利爪穿透她胸膛時，陳雲卿腕間紅綢突然繃直，拽著他撞向祠堂殘碑。
    月光照亮神龕下的青銅匣，陳雲卿嘔著血撬開鎖扣。匣中鎮魂釘沾著幹涸經血，釘尖刺著張合婚庚帖。當他拔出鐵釘的刹那，整座荒山響起百鬼哀嚎。
    祠堂地磚轟然炸裂，蘇挽月的殘魂從血池中升起。她指尖勾著紅綢另一端，每走一步就凝實一分："陳郎可知，當年合巹酒裏..."話未說完，唇已被書生噙住。鬼氣與陽氣交纏處綻開朵朵彼岸花，將方圓十裏的孤魂野鬼灼成飛灰。
    五更梆子響時，蘇挽月靠在陳雲卿懷中，指尖繞著他新生的白發："我在你心頭種了株彼岸花，花開之時..."她突然化作青煙消散，唯餘半截紅綢纏著塊碎鏡。
    鏡中映著祠堂地窖，百口陶甕正在龜裂。陳雲卿砸開最近的甕，裏麵蜷縮的竟是少年時的自己——原來當年被分魂鎮煞的，從來都不止蘇挽月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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