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峰煙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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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煙誤
至正十八年的硝煙把蘇州城的月亮熏成了鐵鏽色。
趙青璃攥著半枚殘破的銅鏡穿過瓦礫堆時,焦土裏突然伸出隻血手抓住她的裙角。地上奄奄一息的元兵喉頭滾動,箭矢穿透的鎖骨處,淡紅胎記混著血汙若隱若現。
"姑娘...喜鵲橋..."士兵嘔出的血浸透她繡著忍冬紋的裙裾,腰間革囊滑出半截靛藍綢帶——與三年前那人係在杏樹枝上的信物一模一樣。
轟隆一聲炮響震塌殘垣,趙青璃背起傷員躲進地窖。火光透過磚縫將銅鏡割成碎片,鏡中映出她發間的桑木簪突然生出裂紋。這是去年上元節,李硯用被燒毀的書院梁木雕的,簪尾還刻著句"烽火連三月"。
"戌時...三刻..."垂死的士兵突然睜眼,五指深深掐進她腕間,仿佛要將某個烙印刻進她骨血,"橋柱第三塊青磚..."
尾音被破門聲斬斷時,趙青璃看清闖進來的是紅巾軍。為首的將領扯下麵甲,眉骨處新鮮的刀疤撕碎了記憶裏溫潤的輪廓——正是三年前在瘟疫裏為她試藥的李硯。
......
至正十五年的春雨泡脹了亂葬崗的招魂幡。
李硯握著《傷寒雜病論》跪在屍堆裏翻找時,玄色長衫早已辨不出本色。藥筐裏的金銀花沾了腐血,他卻突然聽見微弱的嬰啼——裹著鵝黃繈褓的女嬰躺在婦人臂彎裏,婦人腕間銀鐲內側的"柳"字刺得他眼眶生疼。
"青璃,就叫青璃罷。"他把嬰孩裹進染血的青衫,沒留意繈褓裏滑落的半枚銅鏡。鏡鈕纏著的尼龍絲線在唐代尚未誕生,此刻卻隨春雨滲入元末的泥土。
七日後他抱著高燒的嬰孩撞開慈濟堂的門,老醫師望著女嬰眼角朱砂痣驚呼出聲:"這胎記...莫不是..."話音被門外流民的哀嚎吞沒。李硯沒看見老醫師顫抖著從箱底翻出的古畫,畫上南宋醫女腕間的銀鐲,正與女嬰身上的別無二致。
......
至正十七年的中秋沒有月亮。
趙青璃踮腳將艾草懸上醫館門楣時,忽有馬蹄聲碾碎宵禁的寂靜。李硯的箭袖掃落簷下風鈴,將她拽上馬背的力道與五年前救她時如出一轍。
"紅巾軍要屠城。"他揮鞭劈開夜霧,箭囊撞在她脊背發出空響。趙青璃這才發現他腰間掛著書院先生的玉佩,青玉上"崔"字缺了半邊——正是三年前她從地窖屍堆裏扒出來的古物。
護城河浮橋在身後燃成火龍時,李硯突然悶哼一聲。趙青璃摸到他後心紮著的箭矢,熱血順著指縫漫過她腕間銀鐲。當年亂葬崗的嬰啼與此刻的馬嘶重疊,她突然看清他鎖骨處的胎記——與銅鏡裏閃過的玄衣男子一模一樣。
"九月初七...戌時三刻..."李硯咳出的血染紅她前襟,"喜鵲橋第三塊..."
墜馬時的轟鳴驚散群鴉,趙青璃滾進蘆葦蕩前最後看到的,是他被鐵騎踏碎的青玉冠。殘月從雲層後露出一線,照見護城河漂著的《傷寒雜病論》,書頁間夾著的桑葉標本正慢慢沉底。
......
至正十八年九月初七的黃昏,趙青璃撬開喜鵲橋第三塊青磚。坍塌的橋洞裏滾出個錫盒,盒內靛藍綢帶係著的畫軸已然朽爛,露出半幅南宋的《雪鵲圖》。畫旁琉璃珠突然迸裂,封存五百年的銀簪殘片紮進她掌心。
戌時的更鼓在烽火中失了準頭,趙青璃握著銅鏡殘片跪在橋基。對岸紅巾軍的火把連成赤蟒,她忽然看清新搭的浮橋掛著具示眾的屍身——那人破碎的青衫裏,赫然露出半截桑木簪。
震天的喊殺聲逼近時,趙青璃將銅鏡埋進橋磚縫隙。最後一鏟土蓋上時,她聽見有人輕喚"崔郎",轉身卻見流矢穿透胸口。倒映著烽火的瞳孔裏,五百年前沉潭的紅鯉正躍出火光。
......
永樂元年的春雨衝開了運河底的陳骨。
漕工打撈起鏽蝕的錫盒時,裏麵纏著尼龍絲的銅鏡正巧照見雲層裂縫。新修的喜鵲橋上,有孩童指著彩虹驚呼:"看!橋那頭站著穿玄衣的公子!"路過的行商啐道:"莫胡說,那處是前朝亂葬崗。"
無人看見橋墩新刻的"正"字,恰與南宋畫師遺留的刻痕重疊。一隻夜鷺掠過水麵,叼走了順流而下的桑葉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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