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燼
    子時的雪裹著香灰落下時，寂照在碑林中央堆起七十二盞往生燈。燈芯浸過心頭血，燈罩糊著抄經的宣紙——每張都映著月娘舞姿、阿灼笑靨。寒雲寺的鍾聲突然停歇，古井騰起的青煙凝成婚轎形狀，轎簾上繡滿優曇與白海棠。
    "夫君可知，這轎子缺個轎夫？"
    阿灼的聲音自井底傳來，尾尖最後幾根白毛纏著月娘的白骨簪。她今夜勉強凝成人形，緋衣下擺已化作青煙，心口鳳佩裂紋爬滿全身。寂照伸手欲觸，她卻飄向婚轎："當年你掀蓋頭用的玉如意，可還留著？"
    月娘的白骨笛刺破雪幕，笛聲催開滿寺優曇。她嫁衣上的金線寸寸崩斷，露出內裏素縞："第七十二瓣花開時..."話音被驚雷劈碎，古井轟然塌陷，露出底下三生碑的真容——碑麵密密麻麻刻著輪回簿，每道刻痕都是寂照三世的血淚。
    寂照扯開僧袍，心口七重優曇已開至第六層。他咬破舌尖將血噴向婚轎，轎簾忽地映出三百年前畫麵：獵戶趙氏背著白狐拜天地，沙彌慧照與豔鬼佛前結發，今世古井融魂...
    "閉眼！"阿灼的尖嘯混著金鈴碎音。寂照在劇痛中感覺魂魄離體，一半隨月娘的白綾纏上碑頂，一半被阿灼的狐尾拽入轎中。優曇第七瓣緩緩綻開，花蕊裏現出老方丈圓寂前的場景——老僧將銅鏡封入井口，鏡背赫然刻著寂照的生辰死忌。
    月娘的白骨笛突然刺穿轎簾，笛孔飄出合巹酒香："這轎子該往黃泉去，還是碧落？"她嫁衣盡褪，露出心口玉玨狀的缺口，"把你的心，分作兩半可好？"
    寂照在混沌間摸到藏經閣的《楞嚴經》，書頁間夾著枝枯白海棠。三百年前慧照小沙彌偷藏的花，如今瓣上凝著三生血露。他將花枝插進心口優曇，七重花瓣轟然怒放，將婚轎炸成齏粉。
    阿灼的殘魂匯入月娘白骨，狐火與鬼氣交融成青煙。寂照在風暴中心看見真相：當年月娘投井時，正是阿灼用尾尖勾住她的魂魄；而自己每日飲的湯藥，原是月娘用井水熬的續命散。
    "夫君..."
    "小和尚..."
    兩聲呼喚同時響起。寂照撕開胸膛，將盛放的優曇捧出。花心坐著寸許高的雙生魂，左半是月娘垂淚，右半是阿灼含笑。
    藏經閣傳來經卷焚毀的爆響，七十二卷《大般若經》灰燼中升起盞琉璃燈。寂照將優曇放入燈罩，用青絲與狐毛撚成燈芯。月娘的白骨簪突然自燃，在燈罩上烙出"寂氏長明"四字。
    五更鍾響時，執事僧撞見住持踏雪入井。寂照的灰僧衣在風中散作優曇花瓣，腕間紅線墜地生根，長出株並蒂白海棠。有人聽見井底傳來金鈴碎、白骨裂的清音，混著聲帶笑的嗔怪：
    "這合巹酒，還是這般澀..."
    次年驚蟄，新來的小沙彌掃塔時，在往生殿發現盞長明燈。燈芯跳動著青紅雙焰，燈罩上優曇晝開夜合。有香客說曾在燈影裏看見三個身影：僧人執卷，女鬼起舞，狐妖斟酒。
    住持圓寂那日，寺後三生碑突然迸裂。碑底埋著個鎏金匣，匣中婚書新添了行血字：
    "永樂元年，白海棠重開日，三生轎自黃泉返。"
    最後一滴血珠滲入青磚時，古井深處傳來金鈴響。新栽的並蒂優曇突然怒放，一朵凝著夜露，一朵沾滿狐血，還有朵半開的並蒂蓮懸在虛空，似在等人執筆添上第三瓣...
    (完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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