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籠罩著戲班的後院，張夢雲蹲在井邊，手中的鼓槌已經褪色，水麵上映出她清秀的麵容，尤其是脖頸間那一抹朱砂痣，格外顯眼。戲班主沙啞的嗓音從遠處傳來：“雲丫頭，鼓皮又鬆了！趕緊修修，明兒還得上台！”
    她抱著那麵祖傳的桐木鼓，穿過回廊時，簷角的銅鈴突然無風自動，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張夢雲停下腳步，抬頭望去，銅鈴在暮色中搖晃，仿佛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撥動。她皺了皺眉，繼續往前走，腳下的青磚縫隙裏滲出暗紅色的苔蘚，像是經年累月浸染的血跡。
    這麵鼓是祖父留下的，鼓麵早已被汗漬浸出一張模糊的人臉輪廓。每次擊鼓時，張夢雲總覺得那輪廓似乎在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鼓皮下蠕動。她搖了搖頭，甩開這些荒唐的念頭，快步走向柴房。
    “明日西街有波斯商人來。”打更的老趙頭倚在廊柱旁，煙袋鍋裏的火星在暮色中忽明忽暗，“聽說帶了稀罕玩意兒，能攝人魂魄。”
    張夢雲心頭一動，攝魂的寶貝？她向來對這些神秘的東西感興趣，尤其是與鼓有關的。她決定明日一早去市集看看。
    寅時三刻，天還未亮，張夢雲便悄悄摸到了市集。晨霧中彌漫著一股腐肉與檀香混合的怪味，令人作嘔。她捂住口鼻，穿過擁擠的人群，終於在一處偏僻的角落找到了那個波斯商人。
    商人戴著一對金耳環，掀開駝毛氈布，露出十三麵皮鼓。那些鼓在熹微的晨光中泛著油脂般的幽光，鼓麵上刻著古怪的符文。張夢雲的視線被最角落裏的一麵三寸小鼓吸引住了。那鼓的鼓皮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白色，像是嬰孩的肌膚，鼓緣上還刻著一圈細密的符文。
    “姑娘好眼力。”商人枯枝般的手指劃過鼓緣，指甲縫裏嵌著暗紅色的碎屑，“這麵鼓可不一般，是用雪山孕屍的胎衣鞣製而成，每逢月虧之夜，它會自己響起來。”
    張夢雲心頭一顫，手指不自覺地撫上鼓麵。那觸感冰涼滑膩，仿佛真的在觸摸人皮。她猛地收回手，心跳加速，但好奇心卻驅使她繼續追問：“這鼓……真的會自己響？”
    商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當然，不過姑娘得小心，這鼓可不是誰都能駕馭的。”他說這話時，眼神閃爍，袖口翻卷時露出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針眼。
    張夢雲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掏出了錢袋。銅錢墜入陶罐時發出空洞的回響，商人將鼓塞進她懷裏，動作匆忙，仿佛在拋擲什麽燙手山芋。遠處傳來烏鴉啄食腐肉的篤篤聲，張夢雲抱著鼓，感覺後頸爬過一陣濕黏的寒意。
    回到戲班，張夢雲將新鼓放在柴房的角落裏。月光透過窗欞灑在鼓麵上，那青白色的鼓皮在黑暗中泛著幽幽的光。她坐在鼓前，仔細端詳著鼓皮的紋理。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鼓皮不像是動物的皮，倒像是……人皮。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手指輕輕撫過鼓麵，突然感覺到鼓皮下有什麽東西在蠕動。她猛地縮回手，心跳如鼓。就在這時，鼓槌突然從案頭滾落，在青磚地上敲出《破陣樂》的節奏。
    張夢雲屏住呼吸，盯著那根鼓槌。它在地上滾動，仿佛被什麽無形的手操控著，敲擊地麵的節奏越來越快。她的雙腳不由自主地邁向鼓架，手指顫抖著拿起鼓槌。
    “咚——”第一聲鼓響在寂靜的夜裏炸開，梁上簌簌落下陳年香灰。張夢雲感覺自己的手臂仿佛被什麽東西控製住了，鼓槌一下又一下地擊打在鼓麵上，節奏越來越快，鼓聲如潮水般湧來，淹沒了她的意識。
    戲台方向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在排練。張夢雲想要停下，但她的雙手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操控，根本無法停止擊鼓。鼓麵漸漸滲出血珠，染紅了她的手指。她看見自己映在鼓皮上的倒影正咧開嘴角——可她分明緊閉雙唇。
    鼓聲越來越急，張夢雲的虎口崩裂，鮮血順著鼓槌流下，在鼓麵上畫出一道詭譎的符咒。月光突然被黑雲吞噬，柴房裏一片漆黑，隻有鼓麵上泛著幽幽的血光。
    後窗砰然洞開，冷風灌入，戲班裏的十七麵舊鼓同時發出共鳴，聲音低沉而詭異，仿佛無數冤魂在哀嚎。張夢雲感覺自己的意識逐漸模糊，耳邊響起低語聲，像是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雲丫頭……”那聲音沙啞而熟悉，是戲班主的聲音。張夢雲猛地回頭，看見戲班主舉著油燈僵在門口。他手中的燈盞哐當墜地，火苗舔舐著滿地香灰，映出牆麵上無數重疊的手影。那些影子正隨著鼓點整齊地抓撓牆麵，碎屑紛飛中露出藏在夾層裏的森森白骨。
    張夢雲終於發出一聲尖叫，鼓槌從她手中滑落，鼓聲戛然而止。柴房裏一片死寂，隻有她的喘息聲在黑暗中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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