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劫
    暮春三月，禦花園的梨花簌簌落在青玉階前。李承稷望著階下影影綽綽的刀光，忽聽得身後傳來玉珠迸裂之聲。母後親手為他戴上的蟠龍玉冠滾落階下，在月華裏碎成數瓣寒星。
    "逆賊已至宣德門！"禁衛統領王賁渾身浴血撞開殿門，鐵甲縫隙間滲出暗紅，"殿下快走！"
    十七歲的太子攥緊手中青鋒劍，劍穗上綴著的翡翠貔貅還在晃蕩。兩個時辰前，這方貔貅還壓在父皇批閱的奏折上，此刻卻沾了禦前侍衛的鮮血。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太史令觀星時的奏報："紫薇晦暗，七殺犯主，當有金鱗之劫。"
    夜色如墨汁潑灑，李承稷跟著王賁鑽入禦河暗渠。腐臭的汙水漫過腰間，他聽見頭頂傳來沉悶的腳步聲，有人用長槍挑開暗渠石板，月光混著血水淌進來。王賁突然將他推向暗流深處，轉身揮刀迎上追兵。最後的記憶是侍衛統領被長矛貫穿胸膛時嘶吼的"往南"。
    三日後，潭州郊外。
    李承稷踉蹌著扶住歪脖子老槐樹，粗糲的樹皮磨破掌心。逃亡路上他褪去錦袍，此刻身上粗布短褐浸透雨水，倒真像個落魄書生。遠處山道上傳來犬吠，追兵的馬蹄聲驚起寒鴉。
    轉過山坳，竟有燈火搖曳。青布酒旗在夜風裏舒展，上書"西施醉"三個篆字。酒肆門前懸著兩盞魚形燈籠，昏黃的光暈裏站著個綰青絲的女子，月白襦裙上繡著淡紫藤花，正踮腳去夠簷角搖晃的燈籠。
    "公子要喝酒麽？"女子回眸輕笑，眼尾一顆朱砂痣在燈火下宛如泣血，"奴家新釀的竹葉青，最解春寒。"
    李承稷望著那雙含笑的杏眼，忽然想起幼時在藏書閣翻到的《異聞錄》。書裏說深山精怪最愛在雨夜幻化美人，專食書生心肝。可身後追兵漸近，他隻得硬著頭皮踏入酒肆。
    屋內陳設清雅，壁上掛著幅潑墨山水，題著"醉裏乾坤大"。女子從陶甕中舀出青碧酒液，腕間銀鐲叮咚作響："喚我酒娘便好。"
    酒未入喉，先聞異香。李承稷正要舉杯，忽見酒液表麵浮起細密金紋，竟組成個"危"字。他猛地抬頭，酒娘仍笑盈盈托腮望著他，蔥白指尖在桌麵畫著什麽圖案。
    "公子命格貴重，奈何煞星環伺。"她忽然斂了笑意，從發間拔下銀簪挑破指尖，一滴血珠墜入酒盞。霎時間酒香暴漲，整間屋子彌漫起白霧，"飲了這杯血酒，可暫隱氣息。"
    門外傳來馬匹嘶鳴，有人用刀柄敲打門板。酒娘突然起身，廣袖拂過李承稷麵門。他隻覺得天旋地轉，再睜眼時竟置身酒窖。透過竹篾縫隙，望見七八個黑衣武士持刀闖入，領頭者麵上有道蜈蚣狀疤痕。
    "小娘子可見過這般形貌的少年？"疤麵人展開畫像。李承稷屏住呼吸，畫像上赫然是自己戴冠時的模樣。
    酒娘倚著酒壇輕笑："這般貴氣的公子哥，怎會來山野酒肆？"她素手斟酒，"軍爺不妨嚐嚐新釀，祛祛寒氣。"
    疤麵人突然暴起，長刀架在酒娘頸間："少耍花樣！有人見那小子往這邊逃..."話音未落，酒娘腕間銀鐲突然泛起青光。眾武士手中兵器齊齊顫動，竟如活物般掙脫主人掌控，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既不想喝酒..."酒娘指尖輕點刀背，精鋼鍛造的利刃瞬間爬滿蛛網般的裂痕，"那就滾。"
    李承稷蜷在酒窖裏，聽著外頭此起彼伏的慘叫聲。等他被酒娘扶出來時，隻見滿地斷刃，卻無半滴血跡。月光透過窗欞灑在酒娘側臉，她耳後隱約浮現鱗片似的紋路。
    "公子可知方才飲的是何物？"酒娘引他至後院，指著月光下泛著銀光的酒池，"此乃瑤池遺脈，妾身...在此守了百年。"
    池中忽起漣漪，有錦鯉躍出水麵，額間一點金芒。酒娘解下腰間玉佩，李承稷瞳孔驟縮——那分明是父皇隨身佩戴的螭龍紋佩！
    "十二年前，有位重傷的將軍在此埋下此佩。"酒娘將玉佩浸入池水，玉中竟遊出一條半透明的小龍，"他說若見持翡翠貔貅之人，便以命相護。"
    李承稷顫抖著摸出劍穗，翡翠貔貅在月光下流轉光華。池中小龍發出清越長吟，化作金光沒入他眉心。酒娘忽然踉蹌著扶住池邊山石，耳後鱗紋蔓延至頸側。
    "原來如此..."她望著水中倒影苦笑，"百年的因果，終究躲不過。"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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