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魂之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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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之羈絆
    掩埋周衛國遺體的第三天,金玉善在晨光中醒來,發現洞口的火堆早已熄滅,隻剩下一縷青煙嫋嫋上升。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識地看向對麵——那裏空無一人,卻又並非空無一物。
    "衛國同誌?"玉善輕聲呼喚,聲音在山洞中回蕩。
    一陣微風拂過她的臉頰,像是無形的指尖輕觸。玉善嘴角微微上揚,她知道他就在這裏。自從那個爆炸後的黃昏,她就能感覺到周衛國的存在,雖然看不見,卻能感知到他的情緒和意圖。
    "我們今天得往北走,"玉善一邊收拾所剩無幾的行李,一邊對著空氣說話,"聽說那邊有人民軍的營地。"
    她背上竹筐,走出山洞。初春的陽光灑在雪地上,刺得她眯起眼睛。玉善忽然感到右手被什麽冰涼的東西握住,她低頭看去,隻見自己手腕周圍的空氣微微扭曲,像是夏日熱浪中的景象。
    "你拉著我的手嗎?"玉善輕聲問道。
    握力稍稍加重,算是回答。玉善笑了,小心地邁步向前。她走得並不快,因為要顧及那個看不見的同伴。有時她會突然停下,指著某處說:"看,那裏有鬆鼠!"或者"那邊的雪融化了,春天快來了。"
    雖然得不到語言回應,但玉善能感覺到周衛國的注意力隨著她的指??移動。這種奇妙的默契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在這片被戰爭蹂躪的土地上,她不再是孤獨一人。
    中午時分,他們在一處小溪邊休息。玉善捧起冰冷的溪水洗臉,突然發現水麵倒影中除了自己,還有一團模糊的影子。她猛地回頭,卻什麽也沒看見。
    "衛國同誌,你能在水裏顯形?"玉善驚訝地問道。
    水麵上的影子晃動了一下,然後慢慢形成了一個人形輪廓。雖然看不清五官,但那挺拔的姿態和軍人特有的氣質,無疑就是周衛國。
    玉善伸手觸碰水麵,影子也隨之伸出手。當他們的指尖在水中相碰時,一圈漣漪蕩漾開來。玉善突然感到一陣悲傷——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周衛國,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我多希望能真正看見你啊,"玉善低聲說,聲音有些哽咽,"不是影子,不是感覺,而是真實的你。"
    水麵上的影子靜止了片刻,然後慢慢消散了。玉善感到一隻冰涼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拭去了一滴不知何時滑落的淚水。
    "沒關係,"她強打起精神,"至少我知道你在這裏。"
    傍晚,他們找到了一座半毀的寺廟。廟門已經倒塌,但主殿還算完整,佛像雖然蒙塵,卻依然莊嚴。玉善雙手合十拜了拜,然後開始收拾可以過夜的地方。
    "今晚我們就在這裏休息吧,"玉善說,"寺廟是神聖的地方,也許對你...這樣的存在有好處。"
    她生起一小堆火,從竹筐裏拿出最後一點幹糧——幾塊硬得像石頭的玉米餅。玉善掰開一塊,將其中一半放在旁邊的空位上。
    "你能吃東西嗎?"她好奇地問。
    玉米餅紋絲不動。過了片刻,玉善感到一陣微風拂過,那半塊餅竟然緩緩升到空中,然後碎成了粉末,像是被無形的牙齒咀嚼過一樣。
    "天啊!"玉善捂住嘴,"你真的能吃!"
    粉末在空中旋轉,然後慢慢落回地麵。玉善感到一陣失落的情緒傳來——顯然,周衛國嚐試了,但無法真正進食。
    "沒關係的,"玉善趕緊安慰道,"等到了有人煙的地方,我會找些香燭來供奉你。我奶奶說過,靈魂可以享用香火的氣息。"
    夜幕完全降臨後,玉善蜷縮在佛殿角落裏準備睡覺。她鋪開僅有的薄毯子,猶豫了一下,往旁邊挪了挪。
    "如果你冷的話...可以躺在這裏,"玉善有些羞澀地說,"毯子可能對你沒用,但...至少試試?"
    一陣涼意靠近,毯子微微凹陷下去,仿佛有人真的躺在了那裏。玉善側過身,對著空蕩蕩的空間微笑。
    "晚安,衛國同誌。"
    ......
    周衛國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不是活人,因為他已經看到了自己埋在雪地裏的屍體;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鬼魂,因為他能觸碰玉善,能感受到溫度,甚至能嚐到食物的味道——雖然無法真正吞咽。
    他躺在玉善旁邊,看著月光透過破敗的屋頂灑在她臉上。玉善睡得很不安穩,眉頭緊鎖,時不時發出輕微的嗚咽聲。周衛國想撫摸她的額頭安慰她,卻擔心自己的寒意會驚醒她。
    這種存在狀態令人困惑。周衛國嚐試過離開玉善身邊,但隻要走出約十步遠,他就會感到一種無法抗拒的拉力,像是有根無形的繩子將他拽回她身邊。而且,除了玉善,他無法與任何活物互動——他曾試圖嚇走一隻靠近的野狼,但那畜生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玉善似乎能感知到他。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種更深層的感官。周衛國不知道這是因為玉善有特殊天賦,還是因為他們之間建立了某種超越生死的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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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移動,照亮了佛殿牆上的壁畫。周衛國"走"過去細看,發現是朝鮮民間關於死後世界的描繪——有奈何橋,有審判殿,還有各種徘徊人間的靈魂。其中一幅畫特別引起他的注意:一個年輕女子的形象站在河邊,身後跟著一個半透明的影子。畫旁的朝鮮文他看不懂,但畫麵本身已經足夠傳達信息——那是一個被亡魂跟隨的活人。
    "那是"不歸穀"的傳說。"
    周衛國轉身,發現玉善已經醒了,正揉著眼睛看著他所在的方向。
    "你能看見我?"周衛國用中文問道,隨即想起玉善聽不懂。
    但玉善似乎理解了他的驚訝。她搖搖頭:"看不見,但我能感覺到你在看那幅畫。"她站起身,走到壁畫前,指著那幅畫解釋道:"這是關於"不歸穀"的故事。傳說有個姑娘的愛人戰死了,但她不肯接受,天天以淚洗麵。愛人的靈魂無法安心離去,就跟著她回到了人間。"
    玉善的朝鮮語周衛國隻能聽懂幾個詞,但結合畫麵,他大概明白了意思。他"握住"玉善的手,引導她指向畫上的文字,希望她能多解釋一些。
    玉善會意,繼續道:"傳說中說,如果生者的思念足夠強烈,亡魂就能暫時留在人間。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因為亡魂會慢慢忘記前生的記憶,最後變成遊蕩的惡靈。"說到這裏,玉善突然停住了,臉色變得蒼白。
    周衛國感到一陣寒意——他不想變成那樣。更不想傷害玉善。
    "不,不會的,"玉善堅定地搖頭,仿佛能讀懂他的擔憂,"我們會找到辦法的。朝鮮有很多關於靈魂的古老智慧,也許...也許廟裏的經書有記載。"
    她開始在佛殿裏翻找,最終在一個腐朽的木箱裏發現了幾本保存尚好的經書。玉善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本,借著月光閱讀起來。
    "這裏說..."她皺起眉頭,努力辨認古老的文字,"靈魂若想長久停留人間,需要三樣東西:生者的記憶,亡者的執念,以及...某種儀式?這部分被蟲蛀了,看不清。"
    周衛國陷入沉思。生者的記憶——玉善記得他;亡者的執念——他確實有未了的心願;但那個儀式是什麽?
    玉善繼續翻閱經書,突然驚喜地叫道:"找到了!這裏有一個簡易儀式,可以讓亡魂暫時穩固形態!需要生者的頭發、亡者的遺物,還有..."她臉紅了,"還有生者的鮮血三滴,混合在酒裏供奉。"
    周衛國感到一陣不安——他不想讓玉善傷害自己。但玉善已經毫不猶豫地拔下一根自己的頭發,又從懷裏掏出周衛國給她的那張全家照。
    "這是你的遺物,"玉善說,"至於血..."她咬破自己的手指,擠了三滴血在一個破碗裏,然後倒入隨身攜帶的一小瓶燒酒。
    周衛國想阻止她,但無能為力。玉善將混合物放在佛像前,虔誠地合十祈禱。然後她用朝鮮語念誦了一段經文,聲音輕柔卻堅定。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碗中的液體開始微微發光,然後慢慢蒸發成霧氣。霧氣在空中凝聚,逐漸形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周衛國震驚地發現,那就是他自己!
    "衛國同誌!"玉善驚喜地叫道,伸手觸碰那團霧氣。這一次,她的手沒有穿過空氣,而是實實在在地碰到了什麽。
    霧氣持續了約一分鍾,然後慢慢消散了。但周衛國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感,仿佛被注入了某種能量。他嚐試拿起地上的一片落葉——令他震驚的是,葉子竟然微微動了一下!
    "有效果!"玉善拍手歡呼,"經書上說這個儀式每天都可以做一次,隨著次數增加,你的形態會越來越穩固!"
    周衛國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這個朝鮮少女為了他,願意每天咬破自己的手指。他"擁抱"住玉善,雖然無法真正感受體溫,但那種心靈相通的溫暖比任何物理接觸都更真實。
    天快亮時,他們決定繼續趕路。玉善收拾好東西,突然想起什麽,從經書上撕下一頁塞進口袋。
    "以防萬一,"她解釋道,"上麵有其他可能有用的咒文。"
    周衛國感到一陣憂慮——帶著這樣的東西如果被美軍發現,玉善會有危險。但他無法表達這麽複雜的想法,隻能希望路上平安。
    他們沿著山路向北走了一整天,傍晚時分,遠處出現了炊煙。玉善躲在一塊巨石後觀察,發現那是一個朝鮮人民軍的小型營地。
    "我們得救了!"玉善興奮地轉身,卻突然僵住了——一隊美軍巡邏兵正從另一側靠近營地!
    周衛國立刻"拉"住玉善的手,示意她趴下。他們屏住呼吸,看著美軍士兵悄無聲息地包圍了營地。戰鬥一觸即發。
    "我們得警告他們,"玉善焦急地說,"但一出聲就會被美軍發現。"
    周衛國突然有了主意。他指著自己的嘴,然後指向美軍方向——他作為鬼魂無法被活人看見或聽見,可以嚐試幹擾美軍。
    玉善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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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衛國"飄"向最近的美軍士兵。那人正蹲在灌木叢中,步槍瞄準營地。周衛國深吸一口氣,然後對著士兵的耳朵大喊:"撤退!有埋伏!"
    當然,士兵毫無反應。周衛國嚐試推他的肩膀,但手直接穿了過去。他沮喪地發現,除了玉善,他依然無法影響任何活人。
    就在美軍即將開火的瞬間,營地裏的朝鮮士兵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突然大喊一聲。槍聲隨即響起,但有了預警的人民軍士兵迅速找到了掩體,戰鬥陷入膠著。
    玉善趁機拉著"周衛國"的手逃離了交戰區域。他們跑進一片鬆樹林,直到槍聲變得遙遠才停下。
    "太危險了,"玉善氣喘籲籲地說,"我們得找另一條路。"
    周衛國"坐"在她旁邊,心中充滿挫敗感。作為軍人,他多想拿起槍幫助那些朝鮮同誌;作為鬼魂,他卻連最基本的警告都做不到。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至少他保護了玉善。
    玉善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緒,輕輕握住他的手:"你救了我就足夠了。現在,讓我們想想今晚住哪兒。"
    他們在樹林深處找到了一個獵人小屋。屋裏空無一人,但有基本的生活用具。玉善生起火,準備再做一次穩固儀式。
    這一次,當霧氣形成周衛國的輪廓時,比昨天清晰了一些。玉善甚至能隱約看見他的五官了。
    "你長得真好看,"玉善羞澀地說,"和照片上一樣英俊。"
    周衛國想回應,卻依然無法說話。他拿起一根木棍,嚐試在地上寫字,但手直接穿過了木棍。玉善見狀,主動拿起木棍:"你說,我來寫。"
    就這樣,他們發展出一種新的交流方式——周衛國引導玉善的手,在地上寫出漢字。雖然緩慢,但終於能夠表達複雜的思想了。
    "你—想—回—中—國—嗎?"玉善慢慢讀出地上的字。
    周衛國引導她寫下:"想,但更想保護你。"
    玉善的眼睛濕潤了。她輕輕靠在那個模糊的霧氣輪廓上,低聲說:"謝謝你,衛國同誌。等戰爭結束,我一定帶你回中國,去見你的家人。"
    周衛國心中既溫暖又苦澀。他不知道這種狀態能持續多久,不知道最終會不會像壁畫上說的那樣變成失去記憶的惡靈。但此刻,能陪伴在這個勇敢的朝鮮少女身邊,已經是命運給予他最大的慈悲。
    夜深了,玉善在火堆旁沉沉睡去。周衛國"坐"在門口,望著滿天星鬥。他不再是活人,但尚未成為亡魂;不在人間,卻未達彼岸。在這生死之間的奇異狀態裏,唯一真實的是與玉善日漸深厚的羈絆。
    而明天,等待他們的將是更漫長的旅途,和更多未知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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