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渡
    鬆油火把在山壁上投出扭曲的影，金玉善數著岩縫間滲出的血珠，這是通往陰陽界的第七道血泉。周衛國胸口的冰晶心髒泛著幽光，將沿途鬼火逼退三尺。自那日吞下相思樹脂，他的魂魄開始散發檀香味，像是廟裏供奉多年的香灰。
    "歇會兒吧。"玉善扶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她的白發已蔓延至耳際。周衛國伸手要扶，卻被她躲開——自發現觸碰會加速白發增長，她便再不許他近身。
    岩洞深處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十八盞青銅燈憑空亮起。玉善懷中的銅鏡突然發燙，鏡麵浮現出他們此刻的模樣：周衛國的影子分明是位著朝鮮戰甲的武士，而她的倒影竟梳著三百年前的發髻。
    "何人擅闖往生道？"判官筆破空而來，在岩壁刻出帶火的詔令。牛頭馬麵自虛空中踏出，哭喪棒直指周衛國眉心："滯留人間二十載的戰魂，還不速去輪回！"
    玉善如墜冰窟。二十年前是朝鮮戰爭爆發前十年，而周衛國的記憶分明始於1950年。周衛國卻突然頭痛欲裂，冰晶心髒迸出無數記憶殘片——昭和十三年1938年）的漢城街頭，他作為日本殖民軍軍官的模樣清晰可見。
    "不...這不是我..."周衛國跪地嘶吼，胸口的冰晶出現裂痕。玉善撲過去想抱住他，白發卻在觸及青焰的瞬間燃起銀火。牛頭趁機拋出縛魂索，鐵鏈上的往生咒燒得周衛國魂魄滋滋作響。
    玉善情急之下咬破舌尖，將血噴在銅鏡上。鏡中突然伸出雙蒼白的手，生生扯斷縛魂索。馬麵看清那雙手腕上的七星烙印，竟嚇得跪地求饒："孟婆大人息怒！"
    "這姑娘的魂魄早烙了往生印。"蒼老的女聲自鏡中傳來，"爾等速退，莫誤了閻君大事。"鬼差化作青煙消散，玉善這才發現銅鏡背麵多了行小字："丙申年七月十五，典當魂魄者金玉善"。
    周衛國掙紮著爬起，冰晶心髒已修補完好，隻是內裏多了團黑氣。玉善慌忙收起銅鏡，卻被他抓住手腕："二十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岩洞突然劇烈搖晃，無數亡魂從血泉中爬出，嘶吼著要撕碎說謊的人。玉善的白發無風自動，在虛空寫下封魂咒。當最後一個符文完成時，她的左耳突然失聰，換來周衛國記憶的短暫清明。
    "1938年那個不是你。"玉善的右耳淌下血珠，"是占了你肉身的倭寇怨靈。"她扯開周衛國的衣襟，冰晶心髒裏果然蜷縮著個穿和服的惡靈。
    真相隨著血泉噴湧而出：真正的周衛國早在1938年為保護朝鮮義士而亡，倭寇軍官的怨靈附身其屍，頂替他活到1950年。那枚林中玉佩，正是義士當年贈予真周衛國的信物。
    "我究竟是誰..."周衛國的魂魄開始剝離，冰晶心髒裏的惡靈發出尖嘯。玉善掏出貼身收藏的玉佩按在他心口，三百年前的義士殘魂自玉佩蘇醒，與倭寇怨靈撕咬成一團。
    岩洞頂部落下塊刻滿經文的石板，玉善認出是梵文版的《往生咒》。她割破掌心以血描摹，每寫一字，白發就瘋長一寸。當最後一個血字完成時，周衛國胸口的惡靈終於被拽出，在佛光中灰飛煙滅。
    真正的戰魂蘇醒過來，眼眸澄澈如初。玉善卻已滿頭銀絲，連睫毛都染了霜色。她笑著撫摸周衛國不再冰冷的臉龐，喉間突然湧上腥甜——是七星封印開始反噬了。
    "我們回家。"周衛國橫抱起輕如紙片的玉善。往生道的出口開在長津湖畔，正是他們初遇的那片雪原。玉善腕間的血線已蔓延至心口，在第七顆星位結成死結。
    當夜宿在獵人小屋，周衛國在爐邊烘著玉善冰冷的雙足。少女忽然哼起段陌生又熟悉的童謠，正是三百年前朝鮮義士教給真周衛國的安魂曲。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她的白發上，每一根都映出前世的光影。
    子夜時分，玉善心口的七星印突然發光。她推開周衛國，踉蹌著撲向雪地，十指深深插入凍土。無數記憶光球破土而出，懸浮如星河——都是周衛國輪回七世守護她的畫麵。
    "原來我們..."玉善的眼淚在腮邊凝成冰珠，"每一世都不得善終。"
    周衛國從背後擁住她，檀香味裹著血腥氣："這次不一樣。"他引著玉善的手按向自己心口，冰晶心髒竟開始跳動，"我有體溫了，你感覺到了嗎？"
    破曉時分，玉善在周衛國懷中停止了呼吸。她的白發寸寸成灰，在風中拚出句梵文偈語。周衛國的冰晶心髒轟然炸裂，碎屑落地生出七朵金達萊。花蕊中躺著個白玉雕的嬰孩，胸前刻著北鬥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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