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紋驚魂
    崇禎十年的秋風掠過青陽鎮時，總帶著股蕭瑟勁兒。陸明蹲在城隍廟的飛簷下，拇指撫過椽木上那道裂痕，忽聽得"哢"地一聲脆響——原是懷中祖傳的雕龍刻刀自行墜出刀囊，正紮在腳邊青磚縫裏，刀尖朝西，顫巍巍泛著冷光。
    "怪事。"陸明拈起刻刀喃喃自語。這把陸家三代相傳的利器平日最是服帖，今日卻似活物般掙著要往西廂房去。他順著方向望去，但見荒草叢中半掩著一截黝黑柱礎，細看竟是段雷擊過的香樟木，表皮焦枯如炭，內裏卻透出絲絲金線紋路。
    老廟祝杵著藤杖過來，見陸明盯著那木頭出神，啞聲道："陸師傅好眼力，這木頭在廟裏躺了百來年，暴雨夜遭過天雷，方丈說裏頭鎮著東西......"話未說完突然噤聲，佝僂著身子快步走開了。陸明俯身細察，忽見木縫裏滲出一滴琥珀色樹脂，竟隱隱凝成女子耳墜形狀。
    當夜子時，陸明在自家作坊就著油燈剖那香樟木。鋸至三寸，鋸條突然卡住不動。他換了刨子輕輕推刮，木屑如雪紛落間，驀地露出巴掌大一塊木髓——那紋理天然勾勒出美人側影：遠山眉含愁低垂，櫻唇微啟似要言語，衣袂褶皺裏還纏著幾道水波狀的年輪。最奇是心口位置嵌著粒紅豆大的木癭，燈下一照，竟如顆將墜未墜的淚珠。
    "莫非是木中畫皮？"陸明想起師父說過，千年古木若得了日月精華，會孕出精魅。他鬼使神差地舉刀雕那美人輪廓，刻刀觸到木癭時，作坊裏陡然漫開一陣冷香。窗外老槐樹上夜棲的烏鴉突然齊齊振翅，撲棱棱撞得窗紙簌簌作響。
    忽然"錚"地一聲，刻刀在美人眼角處迸出點火星。陸明低頭一看，那木紋眸子竟轉了轉，驚得他倒退兩步撞翻燈台。黑暗中，木板上傳來細若遊絲的歎息："郎君......好疼......"
    油燈再亮時，木紋美人依舊靜臥板中，隻是眼角那道被刻刀劃出的淺痕裏，滲出滴清亮樹脂，月光下瞧著竟似淚光盈盈。陸明大著膽子以指腹輕觸，樹脂倏地滲入他指縫，霎時滿室異香撲鼻。他忽覺倦極，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朦朧間似有綠裳女子立在月下，纖指撫過他結繭的虎口："三百年才等來你這雙巧手......"話音未落，陸明猛然驚醒，發現案上木屑竟自行聚成個小小人形，心口處正嵌著那顆木癭。此時更漏指向寅時三刻，月輪西斜，一道銀輝恰透過窗欞照在木板上——但見那美人紋路的衣帶處，分明比昨夜多出半寸新生的木紋，宛如隨風飄展的羅帶。
    雞鳴時分，陸明將香樟木供在神龕前，卻見祖師魯班的牌位無端倒伏。他焚香祝禱時，線香青煙不升反沉，絲絲縷縷纏住木板上的美人紋。忽聽門外傳來老廟祝嘶啞的叫喊："陸師傅！城隍廟的西廂房......西廂房全叫藤蔓裹住了！"
    陸明奔出門外，懷中的雕龍刻刀突然灼如烙鐵。他低頭看去，刀身上不知何時浮現出幾行朱砂小字："木有相思紋，刀藏解脫法"。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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