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謫仙
    一）
    白鹿的傷勢在青嬋精心照料下日漸好轉。每當夜深人靜，青嬋都會悄悄來到後院，為它換藥喂食。這夜恰逢滿月，她提著紗燈穿過回廊，遠遠望見白鹿正昂首對月，銀輝灑在它雪白的皮毛上，竟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青嬋放輕腳步，生怕驚擾了這神聖的一幕。白鹿似有所感，轉頭望來，琉璃般的眸子映著月光，清澈得能望見人心。她正要上前，忽見一道月華如流水般傾瀉而下，將白鹿整個籠罩其中。
    二）
    紗燈"啪嗒"一聲掉落在地。青嬋捂住嘴，眼睜睜看著白鹿的身形在月光中漸漸拉長、變化。雪白的皮毛化作一襲皎潔白衣，修長的鹿角收縮成玉冠，最後站在月光下的，竟是一位眉目如畫的少年。
    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年紀，白衣勝雪，黑發如墨。他似有些慌亂，急忙拂袖遮麵，卻聽得"嗤啦"一聲——衣袖竟被尚未完全化去的鹿角勾破一道口子。
    "姑、姑娘莫怕..."少年聲音清越，卻帶著幾分鹿鳴般的顫音，"我這就變回去..."
    三）
    青嬋心跳如擂，卻並非因為恐懼。她彎腰拾起紗燈，輕聲道："不必。我早知你不是凡鹿。"燈影搖曳間，她看見少年手腕上還纏著自己親手係上的絹帕。
    少年聞言一怔，緩緩放下衣袖。月光下他的麵容俊秀非常，隻是右頰還留著未褪盡的銀色鹿紋，平添幾分妖異之美。"在下陸昭，本是終南山修煉的靈鹿。"他鄭重作揖，"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夜風拂過，帶來一陣清冽的鬆香。青嬋這才發現，他發間還簪著一小枝青鬆——正是她昨日隨手插在鹿角上的那枝。
    四）
    "你每晚都在這裏...修煉嗎？"青嬋指了指石桌上的茶具，"我帶了雲霧茶來。"
    陸昭眼睛一亮，竟露出幾分鹿般的純真神態："終南山的靈茶！"隨即又赧然道，"隻是我現在這個樣子..."
    青嬋已斟好茶推過去："這樣正好說話。"她頓了頓，"那日追殺你的，是什麽人？"
    陸昭捧著茶盞的手指微微發白："是朝廷"玄天監"的術士。他們...在獵殺所有修煉有成的靈物。"他忽然抬頭，"姑娘不該救我，這會連累你。"
    五）
    月光忽然被雲層遮蔽。青嬋看見陸昭眼中閃過一絲驚慌，身形也開始模糊。她下意識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別怕。"
    陸昭的手冰涼得不似活人。他苦笑道："每月隻有滿月時才能維持人形，其他時候..."話未說完，一陣夜風吹散烏雲，月光重新灑落，他的身形才又穩定下來。
    青嬋心頭一顫，解下自己的絳色披風給他披上："夜裏涼。"
    六）
    此後每逢月夜，青嬋都會帶著茶點前來。陸昭教她辨認星象，講述終南山的四季變化。有次說起山中千年不化的雪頂，他眼中浮現出深深的思念："等傷好了，我該回去了。"
    青嬋正在調琴的手一頓："什麽時候？"
    "下個月圓之夜。"陸昭輕聲道，"那時我的法力就能支撐長途跋涉了。"
    琴弦發出"錚"的一聲。青嬋低頭掩飾泛紅的眼眶："我...還沒學會《鹿鳴》全曲。"
    七）
    這夜陸昭開始教她《鹿鳴》古調。他的手指虛按在琴弦上方，並不真正觸碰："此曲需以靈氣催動，尋常人彈不出其中韻味。"
    青嬋學著他的手勢撥弦，卻隻發出沉悶的聲響。陸昭忽然從身後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放鬆，想象月光流過指尖..."
    他的氣息拂過耳畔，帶著鬆針的清香。青嬋心跳漏了一拍，琴弦隨之震顫，竟發出一聲清越悠長的鹿鳴。
    八）
    院中梧桐樹上，一隻夜鶯應聲而和。緊接著，四麵八方傳來撲簌簌的振翅聲——無數鳥兒循聲而來，在院牆上停成一排。陸昭眼中閃著驚喜："你竟真有靈根！"
    青嬋望著滿庭雀鳥，忽然淚盈於睫。陸昭慌了神："怎麽了？"
    "想到你走後，再沒人教我這樣的曲子..."她急忙拭淚，強笑道，"我彈得還是太生澀了。"
    九）
    陸昭沉默良久，忽然從懷中取出一支白玉短笛："這是用我褪下的角製成的。"他將笛子放在青嬋掌心，"帶著它，無論相隔多遠，隻要吹響，我都能聽見。"
    笛身還殘留著他的體溫。青嬋握緊笛子，忽然問道："若我吹笛時，正好是白晝...你會來嗎？"
    月光下，陸昭的笑容帶著幾分哀傷："隻要笛聲響起，縱隔千山萬水，我必踏月而來。"
    十）
    離別的日子終究到來。這夜陸昭的人形維持得格外久，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他的身形才開始模糊。青嬋抱著琴守在旁邊，指尖一直按在《鹿鳴》的起調處。
    "該走了。"陸昭輕聲道。他退後幾步，身形漸漸化作白鹿原形，隻是額間多了一枚銀月狀的印記。
    白鹿深深望了青嬋一眼，轉身躍上院牆。就在它即將消失在晨霧中時，青嬋突然撥動了琴弦——正是《鹿鳴》的第一段。
    鹿影頓住，回首長鳴，其聲哀婉，久久回蕩在破曉的天空中。青嬋的淚水終於決堤，落在琴弦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待她再抬頭時，白鹿已杳無蹤跡，隻有一支青鬆靜靜躺在牆頭，沾著晨露，像是離人未幹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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