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殊途
    金秋十月，揚州城桂子飄香。柳家庭院裏，蜜香花已經凋謝，結出了一串串珍珠般的果實。柳明遠坐在書房窗前批改學生課業，卻時不時抬頭望向院中——錦娘正抱著小慕錦在石凳上曬太陽，母子倆眉心的金印在陽光下若隱若現。
    一陣秋風吹來，柳明遠突然打了個寒戰，手中的毛筆"啪嗒"掉在紙上，濺起幾點墨漬。他皺了皺眉，想要彎腰撿筆，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不得不扶住桌沿。
    "夫君？"錦娘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書房門口，懷中熟睡的小慕錦被她輕輕交給身後的丫鬟。她快步走到柳明遠身邊，冰涼的手撫上他的額頭，"怎麽臉色這麽差？"
    柳明遠勉強笑笑："無妨，可能是昨夜批改課業睡得晚了。"
    錦娘卻不依，執起他的手腕把脈。她的指尖微微顫抖，柳明遠能感覺到那不同於常人的涼意。片刻後，錦娘的臉色變得煞白："夫君...你的脈象怎麽如此虛弱？"
    "真的沒事..."柳明遠想站起來證明自己無恙，卻雙腿一軟，險些跌倒。
    錦娘連忙扶住他，聲音發顫："快躺下休息。"她攙著柳明遠回到臥房，幫他脫去外袍。當看到他消瘦的身軀時，錦娘的眼圈頓時紅了："都怪妾身疏忽...夫君何時瘦成這樣了？"
    柳明遠躺在床上，握住她的手："娘子別擔心，許是秋燥所致..."
    錦娘卻猛地抽回手，退後兩步，眼中淚光閃爍："不...不是秋燥..."她咬著嘴唇，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是妾身...是妾身害了夫君..."
    "胡說些什麽？"柳明遠想要起身，卻被錦娘按住。
    "夫君可知道，為何人妖相戀多為禁忌？"錦娘背過身去，肩膀微微顫抖，"因為妖氣會侵蝕凡人精氣...尤其是蜂族，我們天生需要汲取花精月華...與夫君朝夕相處這三載，不知不覺中..."
    柳明遠這才恍然大悟，苦笑道："難怪近來總覺得疲倦...我還以為是教書太累..."
    錦娘突然轉身，淚如雨下："夫君，我們...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撲到床前，緊緊抱住柳明遠，"再這樣下去，你會...會..."
    柳明遠撫摸著她的長發，嗅著那熟悉的蜜香："傻娘子，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不好！一點都不好！"錦娘抬起頭，淚眼朦朧中，柳明遠驚見她眼中金光大盛，竟是現出了幾分蜂族本相，"夫君的陽壽...至少折了十年..."
    柳明遠心頭一震，卻很快平靜下來："用十年陽壽，換與娘子相守三載，值得。"
    錦娘聞言，哭得更加厲害。她伏在柳明遠胸前，淚水打濕了衣襟："不值得...一點都不值得...夫君還有大好前程，還有慕錦要撫養...妾身...妾身明日就帶慕錦回山裏去..."
    "不行！"柳明遠猛地坐起，又因眩暈不得不靠在床頭，"我們一家三口，死也不分開！"
    錦娘見他激動，連忙安撫："夫君別急..."她擦幹眼淚，強作笑顏，"妾身去給夫君熬碗參湯。"
    待錦娘離去，柳明遠艱難地挪到銅鏡前。鏡中的自己眼窩深陷，兩頰消瘦，哪還有當年風流書生的模樣？他苦笑著摸了摸胸口的蜂形印記，那印記似乎也黯淡了許多。
    夜深人靜，柳明遠從淺眠中醒來，發現枕邊空空如也。他披衣起身，借著月光尋到後院，隻見錦娘獨自站在梅樹下，懷中抱著什麽物件低聲啜泣。
    "娘子？"
    錦娘聞聲一驚，慌忙將手中之物藏入袖中："夫君怎麽起來了？夜露寒涼，快回去歇著。"
    柳明遠卻已看清那是一隻錦囊，針腳歪斜，顯是初學者的手藝。他柔聲道："給我看看。"
    錦娘無奈，隻得取出錦囊。那是一隻蜜黃色的香囊，上麵繡著一隻小小的蜜蜂，針腳雖不精致，卻充滿靈氣。
    "本想等夫君生辰時送的..."錦娘低著頭，"裏麵裝了蜜香花籽和幾味藥材，可以..."
    話未說完，柳明遠已將她擁入懷中。秋夜的涼風中，他感覺到妻子單薄的身子在微微發抖。
    "我們不會分開。"他在錦娘耳邊堅定地說，"一定會有辦法的。"
    錦娘靠在他肩頭，輕聲道："夫君可還記得，成婚那夜妾身說過，蜂族最是恩怨分明？"
    柳明遠點點頭。
    "恩已報過，如今卻是欠了夫君的債..."錦娘的聲音帶著決絕，"明日妾身要回一趟齊雲山，向父王求取"千年蜂膠"。那寶物能固本培元，或可彌補夫君損耗的精氣。"
    柳明遠急道："你如今已是凡人之軀，如何上得了山？再說蜂王若見你淪落至此，豈會輕饒於我？"
    錦娘撫上他的臉頰："父王最疼妾身...況且，他若見慕錦生得如此可愛，定會心軟..."
    二人正說著，忽聽屋內傳來小慕錦的哭聲。回到房中，隻見小家夥坐在床上，眉心金印閃閃發亮，小臉上滿是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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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娘親...不走..."兩歲多的孩子已經能說簡單句子，此刻正張著小手要抱抱。
    錦娘連忙抱起他，輕聲哄著："慕錦乖，娘親不走..."
    小慕錦卻指著柳明遠，奶聲奶氣道："爹爹病病...痛痛..."說著，小手按在自己胸口。
    柳明遠和錦娘麵麵相覷。這孩子竟能感應到父親的病痛？錦娘輕歎一聲，將孩子放在二人中間。小慕錦立刻爬到柳明遠身上，小手貼在他胸口的印記處。奇妙的是，柳明遠頓時覺得一股暖流湧入心口，精神為之一振。
    "這孩子..."錦娘又驚又喜，"竟能調動蜂族靈力！"
    小慕錦見父親臉色好轉，開心地拍著小手："爹爹好了！"
    柳明遠抱起兒子親了親，又攬過錦娘："有你們母子在，我怎會有事？明日咱們一起去齊雲山，一家人永不分離。"
    錦娘欲言又止，最終隻是點點頭，靠在夫君肩頭。
    翌日清晨，柳明遠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開門一看，是老仆柳忠慌張的臉："少爺！少夫人和小公子不見了！"
    柳明遠心頭一顫，衝進臥房，隻見床榻整齊，錦娘的衣物首飾一樣不少，唯獨少了那隻蜜黃色錦囊。枕上放著一張字箋，上麵是錦娘娟秀的字跡：
    "夫君明鑒：妾身攜慕錦暫歸山林，求取靈藥。三月之內，必當歸返。若逾期不歸，夫君當以家業為重，另娶賢婦。蜂靈玉在匣中，可保夫君無恙。錦娘絕筆。"
    柳明遠雙手發抖，打開床頭的檀木匣子，裏麵靜靜躺著一枚琥珀色的玉佩，形如蜂巢，觸手生溫。他握緊玉佩，忽然發現匣底還有一物——是小慕錦常玩的一個布偶，上麵沾著孩子的奶香。
    "備馬！"柳明遠紅著眼喝道，"我要去齊雲山！"
    柳忠慌忙阻攔："少爺，您這身子骨..."
    柳明遠卻已衝進書房，收拾行裝。當他打開抽屜時，發現錦娘連這個也想到了——裏麵整整齊齊放著幾包幹糧、一袋碎銀，還有一張詳細的地圖，標注了通往齊雲山的安全路徑。
    "這傻娘子..."柳明遠鼻頭一酸，險些落淚。他深吸一口氣，將蜂靈玉掛在頸間，頓時覺得一股暖流湧遍全身，萎靡的精神為之一振。
    簡單交代家事後，柳明遠跨上駿馬，向齊雲山方向疾馳而去。蜂靈玉貼在胸口，隨著馬蹄顛簸輕輕敲擊心口，仿佛錦娘的心跳。
    一路風餐露宿，五日後，柳明遠終於來到齊雲山腳下。秋日的山林層林盡染，美不勝收，他卻無心欣賞。循著記憶找到當年那條山道，卻發現早已雜草叢生，難以辨認。
    正彷徨間，忽見路旁草叢中飛出一隻金翅蜜蜂，繞著他轉了三圈，然後向山中飛去。柳明遠福至心靈，連忙跟上。那蜜蜂飛飛停停，似在引路。
    行至半山腰，蜜蜂突然消失在一處岩壁前。柳明遠走近查看，發現岩壁上爬滿藤蔓，撥開藤蔓，露出一個隱蔽的山洞。洞口僅容一人通過，裏麵黑黝黝的，隱約有涼風透出。
    柳明遠咬了咬牙，點燃火折子鑽了進去。洞內曲折幽深，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突然出現亮光。加快腳步衝出洞口，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片山穀，穀中花木繁茂，亭台樓閣掩映其間，宛如仙境。
    "這就是...蜂族的領地？"柳明遠正驚歎間，忽聽身後一聲厲喝：
    "凡人！膽敢擅闖靈境！"
    轉身一看，是兩名身著黃衫的侍衛，手持長槍，眼中金光閃爍，顯然不是人類。
    柳明遠連忙拱手："在下柳明遠，特來尋妻錦娘與小兒慕錦..."
    "柳明遠？"其中一名侍衛麵露驚色，湊近細看，"果然是駙馬爺！"二人立刻收起兵器，單膝跪地，"屬下不知駙馬駕到，多有冒犯！"
    柳明遠鬆了口氣："錦娘和慕錦可在此處？"
    侍衛對視一眼，麵露難色："公主確實回來了，但是..."
    話未說完，穀中突然傳來一陣鍾聲，緊接著是嘈雜的喊叫聲。侍衛臉色大變："不好！是禁地方向！"
    柳明遠心頭一緊，顧不上多問，拔腿就往聲音來處跑去。穿過一片桃林，眼前出現一座石台，台上人影綽綽。他擠進圍觀的人群，眼前的景象讓他血液凝固——
    錦娘被鐵鏈鎖在石柱上，麵色蒼白如紙。小慕錦被一名黃衣婦人抱著，哭喊著要娘親。高台上，蜂王手持金杖，滿麵怒容。更可怕的是，錦娘頭頂懸著一柄金光閃閃的利劍，正緩緩下降！
    "住手！"柳明遠嘶吼著衝上石台。
    全場嘩然。蜂王見了他，先是一驚，繼而怒道："好個負心漢！害我女兒失去千年道行還不夠，如今又追到靈境來！"
    柳明遠跪地叩首："嶽父大人明鑒！小婿此來是為接妻兒回家！求您放過錦娘！"
    蜂王冷笑："回家？讓她繼續吸食你的陽氣嗎？"他一揮金杖，那金劍又下降幾分，"今日我就要斬斷這孽緣，讓錦娘重歸仙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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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娘虛弱地抬起頭，看到柳明遠，眼中頓時湧出淚水："夫君...你不該來的..."
    柳明遠不顧一切地撲到石柱前，護在錦娘身前："要殺就先殺我！"
    蜂王怒極反笑："好一對癡情種！"他金杖一頓，那金劍突然加速下落！
    千鈞一發之際，小慕錦突然從黃衣婦人懷中掙脫，邁著小短腿跑到石台下。他仰起小臉，眉心金印大放光明，竟形成一道光幕，擋住了下落的金劍！
    "外公...不要..."孩子奶聲奶氣地哭喊著，"不要殺爹爹和娘親..."
    全場寂靜。蜂王的手微微發抖，金杖"當啷"一聲落地。他快步下台，抱起小慕錦，老淚縱橫："乖孫...你叫我什麽？"
    "外公..."小慕錦摟住蜂王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慕錦要爹爹...要娘親..."
    蜂王長歎一聲，揮手撤去金劍和鎖鏈。柳明遠連忙接住虛脫的錦娘，緊緊抱在懷中。
    "罷了罷了..."蜂王疲憊地擺擺手，"你們一家三口，隨我來。"
    來到蜂王的洞府，柳明遠才知事情原委。原來錦娘回山後，向父王坦承自己害夫君折損陽壽，請求賜予千年蜂膠。蜂王震怒之下，認為柳明遠定是用了什麽邪術迷惑女兒，才將她害至如此地步。錦娘為證夫君清白，甘願受"斬情劍"之刑，以斷塵緣重修仙體。
    "傻孩子..."蜂王愛憐地撫摸著錦娘的臉頰，"你可知斬情劍一下，不僅會斬斷姻緣，更會抹去所有與那人相關的記憶？"
    錦娘靠在柳明遠懷中，輕聲道："女兒寧願忘記自己，也不願夫君因我而死..."
    柳明遠聞言，將她摟得更緊："嶽父大人，千錯萬錯都是小婿的錯。求您賜下靈藥，救我娘子性命。至於小婿...折損些陽壽無妨..."
    蜂王凝視他許久，突然問道："你胸口的蜂靈玉，為何不戴？"
    柳明遠一愣，從懷中取出玉佩："一直貼身戴著..."
    蜂王搖搖頭："不是這樣戴。"他取過玉佩，手指輕點，那玉佩竟化作一道金光沒入柳明遠胸口的印記，"此物乃我族至寶，需與精魄融合，方能發揮功效。"
    話音剛落，柳明遠隻覺得一股暖流從心口湧向四肢百骸，原本虛弱的身子頓時充滿了力量。更神奇的是，他胸口的蜂形印記漸漸變成了琥珀色，與玉佩同色。
    蜂王滿意地點點頭："有此物護體，錦娘與你相處便無害了。"他又取出一隻玉瓶遞給錦娘，"這是千年蜂膠，每日一粒，可補你夫君損耗的精氣。"
    錦娘喜極而泣，連連叩首。小慕錦見狀，也學著娘親的樣子磕頭，逗得蜂王哈哈大笑。
    當夜，一家三口宿在靈境。月光如水，柳明遠擁著錦娘站在崖邊，俯瞰山下萬家燈火。
    "夫君，在想什麽？"錦娘輕聲問。
    柳明遠吻了吻她的發頂："在想咱們的慕錦，將來會是怎樣的人物。"
    錦娘笑道："不管是何人物，定會比他爹娘強。"
    柳明遠也笑了："是啊，有人族的心智，蜂族的靈性，還有我們給他的愛..."
    錦娘轉身環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胸口："夫君，這次回去，妾身想開一間蜜餞鋪子。"
    "哦？"
    "妾身雖不能化蜂采蜜，但辨蜜、調蜜的本事還在。"錦娘眼中閃著光，"咱們可以賣最正宗的蜜餞，不摻一絲假..."
    柳明遠溫柔地注視著她："好，都依你。"
    月光下，二人的影子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遠處洞府中，小慕錦正坐在蜂王膝上，津津有味地聽著外公講蜂族古老的故事。孩子眉心的金印在月光下微微閃爍，仿佛在訴說著一段跨越人妖界限的傳奇。
    末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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