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將暗未暗。
    下午，青雲鎮城外的野地很是陰鬱。
    並非雷雨交加，隻是天空聚著大片鉛灰色雲層，遲遲不願散去。
    風也格外沉悶，像在醞釀一場暴雨。
    鎮北角有一座破敗的老墳場，因方圓幾十裏的混亂年代，此處堆了不少無主孤墳，亦有好些可憐之人草草埋在此地。
    尋常百姓忌諱甚多，輕易不敢前往。
    可近來，有不少流浪者、難民也曾棲身於此，隻為求一席之地遮風。
    深夜降臨，冷風卷過林間，不久後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這個時辰，青雲鎮居民大多關門閉戶，唯恐夜裏再生波瀾。
    可就在王燭與清環的小院外，卻傳來了連續的叩門聲，伴隨著一個女子的啜泣。
    “咚咚……咚……請……請開門……”哭聲淒楚，聲調啞然，聽得讓人心顫。
    清環原本盤膝打坐，聽到此聲心裏一動，忙起身走到院門前，隔著門縫問道：
    “誰？”
    門外的女子邊哭邊道：
    “求求你們……我爹娘全都沒了，家族破敗……沒有活路……隻求看看你們能否收留我……”
    她聲音中夾帶濃鬱的悲切與絕望。
    步出門外的瞬間，清環嗅到雨後的草土味，暗中運轉“清環掌”殘餘真氣，察覺到那女子並無明顯殺意。
    她身形單薄，一條腿殘疾似的，用樹枝做拐撐著，看上去可憐之至。
    “怎麽回事？”清環柔聲問。
    女子披著一件破舊麻衣，渾身濕透，雨水夾在淚痕裏。
    她抬起那雙幾乎要哭腫的眼睛：
    “我姓蘇，名喚蘇靈兒。原本有個小家族，可早前一家老小被人屠戮……我無法報仇，隻求拜在高人為師，日後讓我學得絕世武學，好殺盡仇敵——”
    說到此處，她忽又哽咽綿綿，似悲痛到極點，不住磕頭。
    清環看著此情此景，心底自然而然生出惻隱。
    她昔日裏何嚐不是孤苦無依，若非遇到師父，隻怕也走上絕望之路。
    於是輕聲安慰，把傘撐到女孩頭頂：
    “你冷嗎？先進來暖暖身子。”
    可就在清環欲領進院門之際，一道幽幽聲音遠遠傳來：
    “不得。”
    王燭自院內走出，神情淡漠，不帶一絲溫度，直視著那名自稱蘇靈兒的少女。
    “師父？她好像很可憐……”清環猶豫道。
    少女聞言，也頓住腳步，似乎不敢再向前，擦了擦臉上雨痕：
    “前輩，我隻想求個生路。若不肯收我……我自去找塊空地埋了自己也行。”
    說著，她哽咽難抑，又磕起頭來，露出那條“殘缺”的腿，看得清環心生憐憫。
    清環正要多勸一句，卻陡然感到脖頸處一股陰寒吸力。
    “嗤啦”
    眼前一花，蘇靈兒猛然丟掉那支拐杖，姿勢刹那由跪地變為半蹲，一條原本“斷了”的腿竟靈巧無比，飛速踩蹬地麵，帶起大片水花。
    她右手倏地伸出，手掌一翻，竟多了一隻血玉鐲子，狠狠往清環頸間套去。
    清環一時大意，沒有提前動用掌勁防禦，眼看就要被那血玉鐲箍住脖子。
    生死一線間，清環體內的“某些防禦”自發運轉，一股溫暖的青色氣流沿著經脈瞬間外放，化作半透明的護罩，硬生生頂住血玉鐲的惡毒侵蝕。
    “哢嚓——”玉鐲與掌力激撞，血色光芒翻騰，最終徹底碎裂！
    蘇靈兒暴露真麵目，登時大驚失色，尖聲道：
    “什麽？怎麽可能？”
    她話音剛落，王燭隔空抬手，在雨夜裏，一滴雨水從半空驟停，受到某種強大牽引，如一顆透澈鋒利的子彈，對準蘇靈兒的眉心呼嘯射去。
    “噗！”雨滴瞬間貫穿蘇靈兒的頭顱，對方發出一聲悶哼，身體應聲顫抖，皮膚表麵迅速老化剝落，化為一具半僵的軀殼。
    隨即，原本年輕的臉皮一點點脫落，露出底下滿是皺紋與年齡斑的老婦真容。
    “啊——”周邊圍觀的幾個膽大的路人看到這恐怖畫麵，嚇得臉色煞白。
    那假扮少女的詭異老婦，嘴裏咯血，想要咒罵卻已發不出聲音，隻能死死盯住王燭。
    臨死前，她似想再度催動什麽詛咒，但僅僅掙紮一瞬便一頭栽倒，徹底氣絕。
    細雨不止，昏暗街巷裏氤氳的燈火映在這具詭譎可怖的屍身上，更添陰森。
    清環望著那血玉鐲子的碎渣，不敢相信自己差點就被偷襲得手。
    若無掌力護體，這邪器的詛咒足以讓她命懸一線！
    一想到方才自己險些把這“哭墳女”帶進院裏，不由心有餘悸。
    王燭緩緩走近，指尖拂過清環梳好的發辮，輕輕揩去沾在她臉側的雨水，低聲道：
    “教你一課——鱷魚的眼淚最溫暖。”
    清環身軀一震，許久沒有說話，被此番教誨敲擊了心神。
    在弱者眼裏，此前那女子無比可憐的樣子，卻可能暗藏殺機。
    行走世間，並非自恃善良，就能融化所有惡意。
    她雖同情天下苦難人，可其中也不乏偽裝者將悲痛當做幌子。
    豆大的雨點越下越多，劈啪作響，像給青雲鎮農田增添一場急需的水源，卻也給夜色增添了肅殺。
    王燭向夜幕望了一眼，神色尋常，卻仿佛洞穿陰暗與偽裝。
    清環低頭看向老婦的屍身，雙手緊攥，咬了咬唇自語道：
    “我……會用這次教訓，時刻警醒。”
    王燭點點頭，不再多言，回身朝院內走去，清環默默隨行關上門。
    豆大雨點裏，那具老妖婆屍身慢慢被路過的巡邏者發現，很快引來一陣驚呼。
    可無論如何，這場突襲已宣告破滅。
    夜色深沉，街巷裏潮濕，雨下得簌簌不停。
    ……
    回到院中，清環定了定神，忽然一滴淚落下。
    這並非害怕，而是心中湧現悔恨與惋惜。
    她曾經遇到過很多苦命的人，所以一見到“跪哭乞求”的情形就難以置身事外，卻沒想到差點被利用了同情心。
    “師父，我識人不明。”
    王燭輕輕伸手替她拭去淚痕：
    “走自己的路，未必人人都心懷善意。此番經曆，是你成長的必經之路。”
    清環鄭重點頭，擦幹眼淚，暗暗發誓：今後再遇此等情形，必先守住心性與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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