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特拉救世日。
    事實證明，樂伊思歌德的記憶修改非常有效。
    她將阿拉裏克的養母和護衛們的死都栽贓到喀蘇恩山神身上，清醒過來的阿拉裏克想要從精靈族族長和長老那裏討要說法，但現任族長和長老們本就對他們國家及其使節團沒有什麽好印象，之後就帶著他們來到某個山神麵前給他們展示山神究竟有多麽龐大，還說每年因此死亡的精靈族也有很多人，要怪就怪他們沒有注意路況。
    阿拉裏克嘴裏嚷嚷著什麽，一直在反抗，卻被那些貴族好說歹說勸走了。
    這裏還是精靈族管轄的地界，他們比阿拉裏克這個廢物王族清醒多了，不能引起兩地之間的矛盾。
    怒氣無法宣泄的阿拉裏克將這件事怪在請假的奧芮希爾身上，他說奧芮希爾如果不請假，她就能保護這些人，並且死的人會是她。他說這話時汪達就在旁邊，他想上前為奧芮希爾討個說法卻被麋鹿拉住。
    汪達生氣地看向麋鹿，麋鹿對他搖頭，示意他不要管這件事。
    麋鹿的做法是正確的。
    奧芮希爾本就被非獸人的王權貴胄處處針對，如果此時汪達還火上澆油的話，會讓阿拉裏克心裏更加不平衡，回國後會更加針對奧芮希爾。
    麋鹿也很想幫，但他做不到。
    這就是長久的種族壓迫問題，無法瞬間轉變。
    汪達氣的在後麵跳腳，李時雨都勸不住他。
    送別奧芮希爾時，她換上了常穿的輕鎧，手裏抱著樂伊思歌德送給她的衣服和她昨天在集市上買的禮物。
    麋鹿站在她麵前，尾巴一動不動。
    見未婚夫的物種從鹿獸人變成犬獸人了，奧芮希爾感到好笑，她抱抱麋鹿，親吻他的黑色鼻子。
    “下次見，麋鹿。願主護佑你。”
    “願主護佑你，奧芮希爾。”
    他們並非神聖祭壇教會信徒，但這句話卻是他們艾爾卡索尼亞獸人之間最真摯的祝福。
    因為國內絕大多數獸人都信仰神聖祭壇教會，他們需要一個情緒出口來引導和合理化他們的苦難，宗教信仰就是最好的方法。
    願主護佑你。
    這句話包含太多。
    祝願造物主能夠護佑你，讓我們下次見麵還能見你平安無事。
    奧芮希爾依依不舍與眾人揮手，轉身就跟著使節團離開了，他們要前往星落森林的另一處地方繼續使節團的任務。
    麋鹿在原地站了很久。
    無數行人從他身邊匆匆路過，他深深紮根在原地。
    這確實像木頭了。
    奧芮希爾都離開將近十分鍾了，他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身邊的同伴早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李時雨帶著汪達去往郵局準備將汪達的稿件寄回故鄉；樂伊思歌德帶著季阿娜和瑞文西斯去臨時集市采購；傅爾哈、安圖和阿列克吉打算去一家他們發現的由魯塞爾公國的廚師開的餐廳吃飯；楊天宇和二十四在廣場閑逛。
    沒有奧芮希爾，麋鹿一時沒了主意，他不知道該去做什麽，感到不習慣。
    如果奧芮希爾沒走就好了。
    他活動身體，壓壓胳膊，決定去找點什麽事情做。
    他想，如果是奧芮希爾，她一定會帶著他在市場逛起來，然後買點什麽有特色的東西寄回家當紀念。
    試試這麽做吧！
    等眾人晚上回到樹屋，手裏提著最多東西的竟然是麋鹿。
    汪達從沒見過麋鹿這樣消費，明明之前他都是隻購買滿足個人溫飽和生活所需的必需品，是個實用主義者，沒想到這次還買了很多有紀念意義卻中看不中用的物件。
    汪達翻看著袋子裏的東西問道：“麋鹿，這是你買回來打算寄給家裏的嗎？”
    麋鹿點頭。
    “那為什麽剛才你買完後不直接在旁邊郵局寄回去，而是全拿回來了？”
    麋鹿怔住。
    郵局就在廣場邊上。
    “忘了。”
    麋鹿光顧著買東西卻沒想到這件事。
    不懂得變通的麋鹿。
    見狀，季阿娜安慰他不要這麽消沉，等下次去廣場時寄回去也不急，反正這些又不是食物，不會變質壞掉。
    還好。
    麋鹿鬆一口氣。
    吃完晚飯，沒有事情的人們早早睡下，休假結束，他們要繼續調查“山神”。
    人們被安眠神拽入夢鄉。
    除了。
    楊天宇。
    以及。
    瑞文西斯。
    他們並非夜貓子，而是今天在節日集市上，瑞文西斯悄悄找到楊天宇，說晚上想單獨找他談話。
    瑞文西斯本以為楊天宇當時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聲音回應，以為他對此不感興趣不會赴約，可當瑞文西斯悄悄摸到樓下，從屋內就透過窗戶看見屋外一團暖黃色時，瑞文西斯就知道那是楊天宇。
    他來了，甚至比自己更早。
    太好了！
    悄悄開門，背過身退出去，朝屋內看看，確認沒有人跟上來，又悄悄地合上門。
    等瑞文西斯轉過身，發現楊天宇麵無表情地提著煤油燈站在她身後，煤油燈的光自下而上打在他臉上，上半張臉全是陰影，看上去不像是個活人。
    “呱！”
    瑞文西斯被嚇一跳，她跳起來，扶著身後的牆，捂著心髒大喘氣。
    楊天宇這才把煤油燈拿到麵前。
    瑞文西斯控訴：“楊天宇，你會嚇死人，你不知道嗎。剛才我以為我看到了誰的鬼魂。”
    楊天宇沒有道歉，而是笑起來。
    好乖的笑。
    瑞文西斯基本見不到楊天宇在笑，他從來都是木著一張臉，所以看到他這樣，本能想要去揉揉他的臉，認為一定很好摸。
    但下一秒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簡直被嚇一跳，瑞文西斯趕緊克製住這個想法。
    她和楊天宇不是那麽熟，如果是季阿娜或許會容忍自己這麽做。
    瑞文西斯明白楊天宇笑容背後的深意，指著他：“你還笑，看來你知道。是故意嚇我的，對吧！”
    楊天宇無法回答，隻是看著瑞文西斯。
    瑞文西斯撇撇嘴，就當這件事過去了，隻是之後要鍛煉一下自己膽量了。
    她帶著楊天宇來到堆放木柴的地方，搬來兩個沒有劈砍的木墩子，領著他坐下，重新拿一個木墩子，將煤油燈放在上麵。
    楊天宇抱胸偏頭。
    似是在問：你找我幹什麽。
    瑞文西斯將聲音盡量放低：“一個多月前我聽季阿娜說你是女孩子，你讓她把這件事告訴我。後麵季阿娜給我說你的家人對你多麽壞，讓你無法坦率的做自己，今天我和樂伊思歌德她們母女倆逛集市時無意透露你的前半生很苦。我就想，楊天宇，我得幫你。”
    楊天宇坐著，默默垂下眼睛。
    “你家人對你不好，我想你以後可能不會回家，那你就沒有地方住。我有一套房子，是的，我有一套房子，在恰萬卡索聯盟，如果以後你不知道去哪兒定居，我讓你去我家住。那個房子挺大的，我導師和導師的哥哥生前留給我的一整套，上下共三層，和戈拉克的家差不多大小，但我的房子三樓不是閣樓，而是正常的房間，房間很多！”
    瑞文西斯伸手，拍拍楊天宇肩膀。
    樂嗬嗬地笑著。
    “未來我可能不經常回去，我還要去世界各地冒險，如果你想在西方找個地方住，我隨時歡迎你。那個房子附近交通方便，是大都市，房子地段很好。你和李時雨不都是東方人嘛，李時雨之前說過，東方人對‘家’的概念比世界上任何一個種族和地區的人都更加看重，所有人都是這樣。”
    楊天宇皺眉。
    好像在說：你為什麽要幫助我？
    瑞文西斯自顧自說著：“你此前十九年過得太苦了，我也就比你大十多歲，連我都無法想象你之前的人生是怎麽過來的。太沉穩了。”
    說完，瑞文西斯重重地歎一口氣。
    而楊天宇拂開她的手。
    瑞文西斯因為這個行為心驚，以為自己的建議被楊天宇拒絕。
    是啊。
    之前還當著他的麵說他“好色”被聽見，自己給楊天宇留下的第一印象很懂很差，所以他拒絕是合理的。
    不是所有人都會輕易接受他人幫助，誰知道這其中是不是夾雜著什麽代價補償呢。
    但瑞文西斯不是壞人，她的確就是想彌補之前說錯話的過錯，以及她真覺得楊天宇還那麽小，想要盡自己所能去嚐試幫助她。
    “謝謝你，瑞文西斯。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我會好好考慮的。”
    好可愛的聲音，卻又帶著難以忽略的沉穩，聽上去就很可靠，和普普說話的感覺大致相似。
    誒？
    等等！
    瑞文西斯瞪大眼睛，抬頭。
    剛才誰在說話？！
    鬼嗎？！
    而且怎麽還說的是自己名字？！
    瑞文西斯倒吸一口涼氣，趕緊望向周圍。
    四周一片黑暗，唯有夏蟲的聒噪和植物因為搖晃樹葉摩擦的聲音。瑞文西斯甚至認為是她幻聽了普普在說話。
    可普普早就作為神明死亡了。
    等等？！
    自己麵前還有個活人。
    瑞文西斯緩緩轉向楊天宇，他還是好端端地坐在那裏，麵無表情看著她。
    對嘛！
    那麽乖巧的聲音，怎麽可能是楊天宇嘴中發出來的呢，而且她現在不能說話不是嗎。
    好像是知道瑞文西斯心中在想什麽，楊天宇再次開口：“就是我，瑞文西斯。糾正一點，我上個月二十日剛剛滿了二十歲。”
    “嗚哇！”
    瑞文西斯瞬間站起，驚恐看向楊天宇，她的下巴顫抖著，好像看見了一個多麽可怕的事情，嘴巴張了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
    真的是楊天宇！
    真的是他的聲音！
    “你，你，你……”瑞文西斯向後倒退好幾步，“你的聲音。”
    “今天晚上，樂伊思歌德給我解開了封印，我的詛咒被消除，所以能說話。”
    “不，不。”瑞文西斯晃晃腦袋，“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啊——”
    天呐！
    楊天宇的聲音不再是那麽沙啞的音色了！
    這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瑞文西斯重新坐下，撐著雙腿，鄭重問他：“楊天宇，沒人告訴你，你的聲音很可愛嗎！？我認為你的聲音比玄鳳鸚鵡學人說話還討人欣喜。”
    楊天宇搖頭：“我也是第一次聽我成年後的聲音，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和十三歲被下詛咒前的聲音完全不一樣。”
    十三歲就被下了詛咒，二十歲重新找回聲音，過去了七年……
    之前的沙啞音色據伽普瑞卡說是她憑借自己意誌打破的詛咒的枷鎖拚命發出的聲音。
    瑞文西斯無法想象這麽瘦小的身體、這麽可愛的麵孔、這麽乖巧的聲音背後，竟然是一名少年將軍，而且他的實力極為強勁，隊伍裏的麋鹿都無法趕超。
    不過，說實話，這才是一個女孩子該有的聲音嘛，而不是含著沙子說話。
    “恭喜你，楊天宇。你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謝謝。”
    等等。
    瑞文西斯反應過來了，她又指著楊天宇：“既然你能說話，那為什麽你出來時你不和我說話，而是要故意嚇我？！”
    麵對這個問題，楊天宇隻是笑笑。
    好了。
    不要自取其辱了，瑞文西斯。
    楊天宇這個意思你還不明白嗎，他就是想逗逗你。
    瑞文西斯撇嘴，嘴角向下彎曲不自然的角度，裝作不高興道：“瑞文西斯就這麽好逗嗎。你也是，季阿娜也是。”
    “或許是吧。”
    啊。
    更傷心了。
    瑞文西斯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