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幾個在一處又哭又笑地，眼看著時辰不早了，王嬤嬤便來攆人了。
    王嬤嬤別看平素溫和少言，但是到了關係到自家姑娘名譽的事兒上，就能繃起臉來了，且不管你是老太太房裏指出去的丫頭，還是這府裏未來的家主，全都一概照攆不誤。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便佯做排揎王嬤嬤：“您這個媽媽，這便不識趣兒了。這樣大過年的，大家夥兒都在玩著樂著，好歹叫我也跟著熬一回大夜去，又能怎樣呢？”
    “況我們現在是在人家府裏，人家府裏上上下下還都在樂著，憑咱們怎地就能另出一譜，不跟著人家的步調來了？”黛玉說到這兒，還故意瞟賈璉一眼。
    王嬤嬤便也陪著笑道：“姑娘說的自然都在理。隻是姑娘的身子骨兒終究弱了些，若是今晚上熬了一個大夜，那明兒怕又是不知道得吃多少藥才能補得回來。這大正月裏的，早睡雖說有些掃興，但是也總比大正月裏的要多添藥吃更好不是？”
    賈璉立馬表忠心：“我覺得這府裏的什麽勞什規矩都不重要，一切都按著妹妹自己的習慣來就好。妹妹若想再玩一會兒，那就玩，我和晴雯都陪著你；若妹妹已經乏了，那也別強撐著，總歸這正月還沒過完呢，明兒我們再來陪你接著玩兒就是。”
    黛玉這才煞有介事地歎了口氣，“既你們都這麽說，那就罷了。總歸是我這身不濟，倒拖累你們了。”
    黛玉說著舉起帕子又替晴雯擦幹眼角淚痕，用了吳儂軟語的腔調，以鄉音來安慰晴雯：“今晚上，哭也哭了，笑也笑了，失望的也好，還存著念想的也罷，終究來日方長，咱們且邊走邊瞧就是。”
    晴雯也換上笑臉，“今晚上我可擾著林姑娘了，林姑娘可千萬好好歇息，別因為我的緣故，也勾出了姑娘的傷心，回頭再病了，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黛玉含笑搖頭，“才不會呢。我今晚上有你陪著，也隻覺著高興，哪裏會有傷心呢？”
    黛玉這話是與晴雯說的，可是說到後半句，妙眸清淩淩一轉，還是從賈璉麵上掃過。
    賈璉便含笑抬眸，與她視線相撞。
    黛玉順勢打了個嗬欠，“媽媽，我困了。我現在就想去睡。雪雁，替我送客。”
    雪雁當真來送，卻被賈璉給攔住，“你姑娘要睡了，你別送我們了，快幫王嬤嬤去服侍你姑娘好好睡下。我們又不是客，都是自家人，哪還用你迎來送往的~”
    雪雁就笑，搓著手道，“這大半夜的，外頭死冷寒天，我正不愛出門呢。璉二爺既如此說了，那我可就不跟璉二爺和晴雯姐姐客氣啦！”
    賈璉隻笑，倒是晴雯不好意思了，回身在她鼻梁上輕輕掐了一把，“你個小蹄子，還與我假門假事兒來了？我住得離你有多遠？從你姑娘的西廂房，到我們二爺的東廂房，這麽直來直去的，用走幾步？虧你還假門假事兒的迎來送往了！”
    雪雁調皮一笑，“那我就回去啦！璉二爺慢走，晴雯姐姐好走！”
    雪雁“滋溜”鑽回門裏去了，棉門簾靜靜垂落。
    賈璉陪著晴雯往回走。
    正月的冬夜雖還有些冷，但是月色晴好，滿地鋪銀，於是賈璉提議，“瞧著你們那邊還沒有動靜，應當是她們還沒回來。那你這會子回去也沒意思，依舊還是寶玉跟麝月在一處，外兼襲人躺著養病。”
    “不如，我陪你出去散散，等你心事全都散盡了，我再送你回來。”
    晴雯心下也是微微一動。她也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方才那一瞬，她差點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她趕忙退開兩步，四下看看，然後才道，“……璉二爺的心意，我心領了。但是老太太這院子裏這麽多人呢，咱兩個這三更半夜的在一塊兒，叫人瞧見了可是大差池。”
    “再說我也困了，走不動了。我還是先回去算了。即便還是要對著他們三個，可是我睡我的，不搭理他們就是。”
    賈璉也知道如今大家夥兒還都擠在老太太這院子裏住著，的確人多眼雜的，凡事都不方便。反正元春已經省完親了，那大觀園空出來，不久寶玉和一幫子姐姐妹妹丫鬟們就要挪進去住。到時候避開了老太太、老爺太太們的眼睛，凡事就方便多了。
    他這點子耐心自然不缺，他等得起。
    賈璉於是含笑應允，“好，你回去好好歇著。”
    目送晴雯回去，賈璉又去上房給老太太請了晚安，然後就回自己院子去。
    走到半路，前方遠遠瞧著月光地兒下正有個半大小子怨聲咒罵呢。雖然賈璉不確定他是在罵誰，不過那姿態看起來，跟後世「畫個圈圈詛咒你」很是相像。
    賈璉輕手輕腳走過去，一把拎住那小子的後脖領子，“大正月裏的你不好好過年，在這兒咒誰呢？”
    那小子沒防備這時候竟然有人經過，嚇得渾身哆嗦得篩糠，好懸沒跪地下。
    一片風過，將天上雲翳吹開，露出月亮那張大白臉來。兩人四目一對，便都鬆了口氣。
    原來這「畫個圈圈詛咒你」的，竟然是賈環。
    賈環趕忙諂媚，“璉二哥，得虧是你，這要換成任何一個旁人，我都得嚇死！”
    賈璉眯眼看他，“那也得看你跟不跟我說實話。你要是想糊弄我，我照樣嚇死你。”
    “說罷，你在那咒誰呢？”
    畢竟《紅樓》那原書裏有趙姨娘請馬道婆咒王熙鳳、賈寶玉的情節。這樣的破事兒，賈璉可不想親身再經曆一回，於是看見賈環，他就擔心是那事兒的前奏。
    幸好賈環「悶吃悶吃」了半天，吼出來的竟然是鶯兒的名字。一聽賈環不是咒王熙鳳和賈寶玉呢，賈璉這才鬆了口氣兒。
    賈璉揚手就給了賈環後腦勺一巴掌，“一個薛家的丫頭罷了，你咒她做什麽？”
    賈環這小子從當初親眼見賈璉揍賈珠，這就崇拜上賈璉了，私下裏時常跟賈璉學個一招半式的，預備以後揍寶玉。於是賈璉收拾他，賈環也都認。
    賈環委屈地扁嘴，“不過是個薛家的丫頭，他們薛家賴在咱們家這好幾年不走，他們怎麽不說；她竟還好意思冤枉我賴她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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