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賈璉說叫這事兒就這麽輕飄飄地揭過去了，賈環當然不幹了！他好容易在薛家這兒找回麵子，他還沒好好威風威風呢，怎麽就能這麽算了呢？
    “璉二哥，可是她訛了我的錢……！”
    賈璉衝他手裏那好幾串子錢努努嘴：“你那難道還沒回本兒？”
    賈環一跺腳，“可這是璉二哥給我的，又不是她賠給我的！”
    “哎不是，這錢也有她賠給我的……可我的意思是，現在錢倒不是最要緊的，她故意毀壞我名聲，叫府裏上下的都以為我賴她的錢！我好歹也是個爺，我叫一個外人家的丫頭給嘲笑了，我這臉麵又哪裏是這點子錢能補上的！”
    賈璉挑起大拇指：“好兄弟，你說得對。你是咱們府裏的爺，錢不要緊，臉麵最重要！”
    薛寶釵也尷尬地趕忙道歉，“環兄弟，終究是這丫頭做錯了事，也是我對不起你。我替她，也替我自己給你賠不是了。”
    賈環卻反倒更急了。
    他終究還是個少年，心裏隱約覺得就叫她們主仆這麽輕飄飄地道個歉是不夠的，可他卻又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麽更合適的辦法叫她們替他恢複名譽，這便急得哇哇叫：“不行。這樣不夠！”
    寶玉冷了臉：“此事是鶯兒的不對，可是寶姐姐都已經與你道歉，你還想怎樣！做人不要不知足，女孩兒家都是臉皮薄，你總要給她們多留些餘地去才是！”
    賈環就更著急了，又被寶玉說得委屈了，眼眶裏便浮起兩泡淚水，跺著腳反駁寶玉，“這是我的名聲，又不是你的！你與她們好，那是你的事，你又憑什麽拿我的名聲送人情！”
    眼看著兩個小的又吵起來了。
    在這榮國府裏，他們兩個吵起來的動靜若叫人聽見，傳到老太太、王夫人他們那邊去，吃虧的將永遠隻能是賈環。
    賈璉便走過去，兩手按住賈環的肩頭，“咱不吵了。大過年的，嗓子都喊啞了。”
    賈環委屈地紅著眼圈兒扁了嘴，“璉二哥……”
    賈璉衝賈環眨眨眼，“信你璉二哥不？”
    賈璉也沒疾聲厲色，反倒是滿麵笑容，眼帶促狹。
    璉二哥這樣的神情，賈環有點熟悉。這通常都是璉二哥在外人麵前不便明講，隻好擠眉弄眼暗暗尋諾他另有好處的時候，才會給他使的眼色。
    這府裏的男性長輩、兄弟裏，真心對賈環好的都不夠一隻手的，但是璉二哥絕對算一個。所以賈環就算不相信誰，他也願意相信璉二哥。
    他便抿緊了嘴唇，毅然後退一步，“我聽璉二哥的！”
    賈璉揚眉而笑，伸手拍拍賈環肩頭，“好兄弟。”
    賈璉安撫完了賈環，轉身又到寶釵麵前，垂眸看她，“這是你的屋子，鶯兒你的丫頭。這大正月的，你這炕上地下灑的都是圍棋、散錢的。你本是愛整潔的人，這叫你心煩了~”
    寶釵轉開臉，“這都是我跟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賈璉卻笑，“不，你可以怨我。要是我今兒不巴巴兒地來看你，這事兒便也不至於走到如此地步。”
    寶釵抿了抿嘴角。
    他倒搶先說破了她的心事。
    在她看來，今日若不是他來，賈環斷然看不出鶯兒再色子裏使詐，那就算賈環鬧嚷幾聲，她隻管壓伏住鶯兒，叫鶯兒將贏了的錢都還給賈環就是。又或者，若當真是賈環輸急了，她在額外不給賈環兩串子錢就是了。
    總歸這賈環在這府裏也沒地位，便是他叫嚷上幾句，也不會有人計較，更不會壞了眾人過年的興致。
    如今這局麵，賈環倒是高興了，可是在場的寶玉、鶯兒，連同她自己就都高興不起來了。
    甚至，若是消息傳到她媽，以及賈府眾人耳朵裏去，那更有可能叫老太太他們那邊覺得他們薛家不合適再住在賈府裏了。
    ——過年大家都鬥牌，多少玩兒點小錢不要緊。可若是有人使詐，尤其還是個貼身的丫頭，這性質就變了。賈府這樣的人家，是容不得這樣的丫頭的。
    賈璉垂眸瞧著她，看她躲閃著他的視線，卻終究藏不住眼底那點子陰翳。
    他知道她對他是有怨氣兒的，可他卻不討厭這樣的她，反倒覺得這樣的她才是最真實。
    他不喜歡平常那個將自己藏在麵具後頭，將自己假扮成溫柔、寬和、知書達理的「大姐姐」形象的那個寶釵。
    那樣好假。
    倒是如今這個麵帶怨氣兒的寶釵，是個真實的人。
    這才更符合她商賈之女的身份，凡事都錙銖必較、衡量得失，才是根植在她基因裏的東西。就算她表現出來鑽到錢眼兒裏，他都更愛看，因為符合身份，率真可愛；反倒是明明是商賈世家之女，非要表現得詩書傳家，倒沒意思了。
    所以他促成她幫王熙鳳管賬，他就是希望她跟著王熙鳳，也能如王熙鳳那般毫不遮掩自己的天性。王熙鳳不識幾個大字，罵起人來比男人還粗俗，也同時做起事來比男人還更颯爽。這就是她天然的性子，一點都不裝，所以他反倒是喜歡的。
    賈璉便放柔了聲音，“你也不用擔心，今兒的事，隻有這個屋子裏的咱們幾個知道。我必定不會與外人提一個字；環兄弟那邊兒，我也會提醒他，不許與外頭人說去。”
    薛寶釵極快地看賈璉一眼，壓低聲音道：“若能如此，那我自然是感激的。”
    “璉二爺說到做到，我倒是不擔心。倒是環兄弟……”她的視線越過他肩頭瞟向賈環那邊，“就怕他年紀小，嘴上沒把門兒的。”
    “若隻是他自己往外說倒也罷了，旁人未必肯信他；可若是他與趙姨娘說了……趙姨娘那性子、那張嘴，我倒擔心……”
    賈璉趁機捉住她小手，“這件事交給我，環兄弟好歹還是肯聽我的。我擔保他不會與他媽說嘴去，若是哪一日你發現趙姨娘拿這事作筏子，你盡管來找我算賬，我由得你怎麽罰我都成。”
    寶玉的視線正往這邊瞟過來，寶釵如燙了手一般，趕忙想從賈璉掌心抽出手去。
    賈璉一笑，故意反倒捏緊了些，偏偏叫賈寶玉看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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