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晴雯這一頓搶白，寶玉無言以對。
    也正好襲人聽見了動靜，也尋過來，看見賈寶玉這衣衫不整的樣子，也唬了一跳，上前忙給拉住：“祖宗，這天寒地凍的，你連衣裳都沒穿好，還光著腳趿著拖鞋，你這是做什麽去了？”
    晴雯接住話茬兒便冷笑，“能叫他這麽巴巴兒去幹的事兒，除了偷香，就是竊魚唄！”
    晴雯雖沒明說，襲人卻也立時就意會到了，忍不住抬眸哀怨地瞟一眼黛玉那西廂房，便趕忙攥緊了寶玉的手臂往裏拉，嘴上卻還說得好聽：“你想去看誰倒不要緊，但是你好歹把衣裳鞋襪穿好了再去。”
    “這還大正月裏的，早上還天寒地凍的呢，你就這麽去了，若是受了風寒，叫你自己難受不說，老太太、太太又得跟著你著急上火；更何況，林姑娘那身子原本就弱，若叫你給過了病氣去可怎麽好？”
    襲人正在這兒舌燦蓮花呢，冷不防一抬眼，視線跟賈璉撞了個正著！
    襲人一個激靈，冷不防就把舌頭給咬了。
    賈璉抱著膀子，眯眼打量著襲人。
    可真了不得，這張嘴是越發的巧了，明明不是自己心裏所想，卻說得這樣娓娓動聽的，跟真事兒似的！
    襲人一見賈璉，就趕緊避開眼神兒，扯著寶玉的手趕忙帶進門去。
    賈璉又眯眼打量了襲人的身影一會子。
    果然是不同的。襲人是已然經曆過人事了，身姿神態放在一群丫鬟之中，就能特別顯出來她的成熟味兒。
    她這種成熟味兒，純粹是來自男女那檔子事兒上，叫她多了一股子「媳感」，而不是如鴛鴦她們那種辦事妥帖的成熟勁兒。
    賈璉便忍不住奇怪了，連他一個爺們兒都能瞧得出來，那老太太和王夫人她們竟然看不出來？
    又或者說，是就算看出來了也裝看不出來，心照不宣，卻都不敢說，唯恐叫賈政知道了，再責打寶玉？
    “嗬，真是奇了，剛呲兒了個要去看人家未出閣姑娘的，眼前這就又出來個站在門口盯著別人房裏丫頭看的！”晴雯瞟著賈璉冷笑，“若再這麽著，這府裏的爺們兒怕是都不能要了！”
    賈璉一個搖晃，趕忙收回視線來，笑著斜睨著晴雯，“你這語氣，我怎麽聽出醋味兒來了呢？怎地，今早上漱口，青鹽裏加了米醋？”
    晴雯知道他揶揄她，不過信念倒是異常堅定，“你說的這法兒倒也不是不行，牙粉裏若加入一點點醋，當真可以叫牙齒變白。隻不過米醋不宜過濃，微微一點就夠了；又或者以花果入醋，倒能格外添了果香。”
    賈璉不由得揚眉，忍不住笑道，“夠先進啊，連果醋美容的方兒都知曉？”
    晴雯便眯了眼，“我知道不稀奇，這原本就是女兒家的竅門。反倒是你知道了才稀奇呢……哦，我錯了，你知道也不稀奇，誰叫你是「萬花叢中過」的璉二爺呢？”
    賈璉笑起來，不否認，也不回嘴，隻壓低了聲音，略帶親昵道，“謝你方才幫我懟寶玉哈。”
    晴雯登時瞪他：“誰幫你了？原本是我自己看著他那樣兒不順眼罷了。”
    賈璉也不反駁，隻笑著凝視她，點頭依從，“好~你說什麽都對。”
    晴雯反倒紅了臉，扭身想走，卻走了兩步又踱步回來，“我倒問你，你又給我那哥哥找了個什麽巧宗？怎地他還要托你照顧他那媳婦？莫非你要他出遠門不成？”
    賈璉含笑看她，“是個巧宗，隻是這事兒沒成之前，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倒也不是出遠門，隻是那地方一旦進去了，就不容易出來，於是他媳婦自然得有人幫他照應。”
    晴雯眯眼瞧了賈璉半晌，輕聲一啐，“我倒覺著，他愚了，竟然找你照顧他媳婦！她是個什麽樣人，你又是個什麽樣人，他簡直——所托非人！”
    賈璉還是沒反駁，因為她說得沒錯兒。
    多官的媳婦兒就是那著名的多姑娘，多官卻主動要將多姑娘托付給他，這絕對是把鮮魚托付給貓哇！
    晴雯見他竟不否認，隻一徑笑，便惱得一瞪眼，“你倒認了！”
    “不過無所謂，反正那是他得媳婦，他自己願意這麽辦，我又何必管他！”
    晴雯上上下下打量賈璉，“你到底什麽時候告訴我，你究竟給他尋了個什麽巧宗！什麽叫進去了不容易出來的所在，我怎麽聽著竟不像個好地方？你可別告訴我，你要讓他進大獄裏做飯去！他會的那些手藝，怎麽可能是大獄裏吃得起的？”
    賈璉還是笑著不說話，隻一雙桃花眼亮晶晶地瞧著她。
    這小丫頭，自己已經摸到邊兒了，就看她自己究竟能不能再準確一點兒。
    瞧他這樣笑眯眯的模樣，晴雯沒來由地突然心慌。晴雯便懊惱地跺了下腳，轉身就走，“哎呀，不說拉倒。我自己問他去，就不信他敢瞞著我！”
    賈璉笑著目送晴雯的背影。
    這小蹄子永遠都是嘴硬心軟，明明心下極為在乎這個曾經相依為命的表哥，可是嘴上就是不肯承認。就連她看不上多姑娘這個嫂子，也是因為她知道那多姑娘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心下出於對多官的維護才如此吧。
    可是這小蹄子就沒反過來想一想，以那多姑娘的「人材」，又為何會心甘情願嫁給多官那樣的人？跟那多官過一輩子，人家多姑娘難道就不委屈麽？
    若是這小蹄子自己想明白了這問題，那之前她心裏的疑竇，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晴雯進屋，將棉門簾子厚厚落下，隨後就傳來裏麵寶玉洗漱的動靜。
    賈璉當然對寶玉洗漱沒興趣，這便一轉身還是回了黛玉那西廂房。
    這會子王嬤嬤、紫鵑，以及史湘雲的丫頭翠縷她們都已經起身了，正忙著要服侍黛玉、史湘雲兩個起床呢。
    見了賈璉進來，王嬤嬤急忙上前給攔住，行禮笑道：“璉二爺來的不巧，我們姑娘和史大姑娘還沒起身兒呢。昨兒因為史大姑娘來，我們姑娘也高興，這便玩到了二更天才睡下，於是今早上約略多睡了會子。璉二爺還請在外間稍等。”
    王嬤嬤如此保護兩位姑娘的清譽，賈璉反倒是高興的。他含笑點頭，“一切都依媽媽就是。”
    黛玉也聽見了動靜，便揚聲道：“怎來的這樣早呢？你且稍等，我們這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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