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村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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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陽光炙烤著泥濘的小路。
秦時背著藍藍,步履沉重地走向遠處的漁村。
從昨夜逃離銀麵人後,他們已經連續趕路六個時辰,隻在中途短暫休息過兩次。
藍藍的情況時好時壞。
血靈芝的藥效似乎在逐漸消退,她的呼吸又變得急促起來,額頭滾燙。
秦時能感覺到她的心跳透過單薄的衣衫傳來,微弱而不規律。
“還有多遠?”藍藍在他耳邊輕聲問,聲音虛弱得像是風中的蛛絲。
“快到了。”秦時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更舒服些,“看到村子了。”
漁村不大,十幾間茅草屋沿著海岸線排開,幾艘漁船擱淺在沙灘上。
空氣中彌漫著魚腥味和海風特有的鹹澀。
幾個漁民在修補漁網,看到陌生人走近,立刻投來警惕的目光。
秦時壓低聲音:“記得你父親說的名字嗎?”
“陳老三……”藍藍輕聲回答,“開茶館的……”
秦時點點頭,朝村子中央走去。
漁村雖小,卻有個簡陋的集市,幾家店鋪圍著一口水井而建。
其中一間掛著“陳記茶鋪”的破舊招牌。
茶鋪裏空蕩蕩的,隻有個駝背老頭在擦拭桌子。
老頭看上去六十多歲,滿臉皺紋,右眼渾濁發白,顯然是瞎的。
聽到腳步聲,他頭也不抬地說:“打烊了,明天請早。”
秦時沒有動。
“陳老三?”
老頭的手停頓了一下,慢慢抬起頭。
那隻完好的左眼銳利如刀,與蒼老的外表極不相稱。
“誰問?”
“銀麵人讓我們來的。”秦時謹慎地回答。
老頭——陳老三——的表情瞬間變了。
他快步走到門口,左右張望一番,迅速關上店門,拉下窗簾。
“跟我來。”他低聲道,聲音突然變得年輕許多。
陳老三領著他們穿過茶鋪後廚,來到一個隱蔽的小院。
院中有口古井,他轉動井軲轆,竟露出一條暗道。
“下去。”他命令道,“快!”
秦時猶豫了一瞬,但藍藍的狀況不容耽擱。
他抱著藍藍,小心地沿著井壁的階梯下行。
井內別有洞天,是個寬敞的地下室,點著幾盞油燈,擺放著簡單的家具和醫療用品。
陳老三緊隨其後,關好機關。
他點亮更多油燈,地下室頓時明亮起來。
“把她放在床上。”他指著角落的一張木床,“我需要檢查她的狀況。”
秦時輕輕放下藍藍。
陳老三動作熟練地為她把脈,翻看眼瞼,檢查舌苔。
整個過程,他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血靈芝的藥效快過了。”他最終說道,“她撐不了多久。”
秦時握緊拳頭。
“你這裏有解藥嗎?”
“有,但不完整。”陳老三走向一個櫃子,取出幾個瓷瓶,“隻能暫時緩解症狀,無法根治。”
他熟練地調配藥劑,同時問道:“銀麵人呢?”
“引開追兵。”秦時簡短回答,“他讓我們來找你。”
陳老三的手微微顫抖。
“他……還活著?”
“不知道。”秦時坦言,“最後一次看到他時,他被五個‘無麵’殺手圍攻。”
陳老三沉默片刻,繼續配藥。
“喝下這個,她能清醒幾個時辰。但之後……”
“之後怎樣?”
“會更糟。”陳老三直言不諱,“這種藥以透支生命力為代價。每次使用,都會縮短她的壽命。”
秦時胸口一陣發緊。
“沒有別的辦法?”
“天機閣。”陳老三將配好的藥遞給秦時,“隻有那裏有徹底治愈她的方法。”
秦時小心地扶起藍藍,幫她服下藥液。
藥很苦,藍藍在昏迷中皺起眉頭,但沒有醒來。
“需要一點時間見效。”陳老三說,“你們先休息。我去準備些吃的。”
他離開後,秦時坐在床邊,注視著藍藍蒼白的麵容。
她的睫毛在油燈下投下細長的陰影,呼吸漸漸平穩。
秦時輕輕拂開她額前的一縷碎發,心中五味雜陳。
陳老三很快回來了,端著兩碗魚粥和幾個饅頭。
“簡陋了些,但能填飽肚子。”
秦時接過食物,但沒有立即吃。
“你認識銀麵人多久了?”
陳老三——現在看起來一點也不駝背了——坐在對麵,眼中閃過一絲追憶。
“十五年了吧。那晚他渾身是血抱著個小女孩來找我,差點把我嚇死。”
“藍藍?”
“對。”陳老三點頭,“那時她才五歲,眼睛受了重傷,高燒不退。我盡力醫治,但視力……沒能保住。”
秦時想起藍藍說過的話。
“她說你教她用其他感官‘看’世界。”
陳老三笑了笑。
“那孩子天賦異稟。失去視力後,其他感官反而變得異常敏銳。後來她父親帶她去了西域,據說拜了位異人為師,才練就了‘心眼’。”
秦時若有所思地吃著粥。
陳老三的魚粥味道鮮美,帶著薑和香菜的清香。
但殺手的本能讓他察覺到一絲違和——陳老三的舉止太過自然,仿佛早有準備。
“你經常接待逃亡者嗎?”秦時狀似隨意地問。
陳老三的筷子微微一頓。
“偶爾。這個漁村是‘影門’的一個聯絡點,雖然現在基本廢棄了。”
秦時心中警鈴大作。
“影門”的聯絡點都是絕密,外人不可能知道。
除非……
“你是‘影門’的人?”他直接問道。
陳老三笑了,笑容中帶著某種秦時熟悉的東西——殺手特有的冰冷。
“曾經是。二十年前,代號‘漁夫’。”
秦時聽說過這個名字。
“漁夫”是二十年前“影門”的王牌殺手之一,擅長用毒和水下暗殺。後來在一次任務中失蹤,傳聞已死。
“為什麽幫我?”秦時的手悄悄移向劍柄。
陳老三似乎注意到了,但假裝沒看見。
“銀麵人救過我的命。而且……”他直視秦時的眼睛,“我對天機閣的秘密也很感興趣。”
秦時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他猛地站起來,劍已出鞘三寸。
“你在粥裏下了藥?”
陳老三大笑。
“現在才發現?太遲了!”
秦時強忍眩暈,拔劍直指陳老三咽喉。
但劍尖在距離目標一寸處停住了——他的手臂突然重如千斤,視線開始模糊。
“別掙紮了。”陳老三輕鬆地推開劍鋒,“‘醉仙散’無藥可解,越是運功,發作越快。”
秦時踉蹌後退,撞翻了油燈。
火苗迅速蔓延到床邊的簾布。
陳老三咒罵一聲,轉身去滅火。
秦時趁機撲向藍藍,想帶她離開,卻發現自己連抱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真是麻煩。”陳老三踩滅火苗,冷笑著走向秦時,“本來想等藥效完全發作再收拾你們,現在隻好提前了。”
他從袖中滑出一把細長的匕首。
“放心,我會讓你們沒有痛苦地死去。隻要把玉盒交出來。”
秦時跪在地上,用劍支撐身體不倒下。
“你……不是陳老三……”
“當然不是。”假陳老三撕下臉上的偽裝,露出一張年輕得多的麵孔,“陳老三三年前就死了。我是‘無麵’的‘千麵狐’,易容術天下無雙。”
秦時聽說過這個名字。
“千麵狐”是“無麵”組織的頂級殺手,擅長偽裝和用毒,從未有人見過其真麵目。
“玉盒……”秦時喘息著,“不在我這裏……”
“撒謊!”千麵狐一腳踢開秦時的劍,匕首抵住他的喉嚨,“我最後問一次,玉盒在哪?”
就在這時,床上的藍藍突然坐了起來。
她的眼睛依然無神,但表情異常清醒。
“住手。”
千麵狐驚訝地轉身。
“你……應該昏迷不醒才對!”
藍藍緩緩下床,動作流暢得不像個盲人。
“你的藥對我沒用。血靈芝改變了我的體質。”
千麵狐警惕地後退一步。
“有意思。但改變不了什麽。”
他揮動匕首刺向藍藍。
秦時想阻止,但身體不聽使喚。
眼看匕首就要刺中藍藍咽喉,她突然側身避開,動作精準得像是能看見一般。
“我能‘看’到你。”藍藍輕聲說,“不僅現在,還能‘看’到接下來幾秒你會做什麽。”
千麵狐不信邪,再次攻擊。
這次是直取心髒。
藍藍再次提前閃避,同時伸手準確地扣住他的手腕,一扭一推,千麵狐踉蹌後退。
“不可能!”他震驚地瞪大眼睛,“‘心眼’不可能這麽強!”
藍藍沒有回答,而是轉向秦時。
“你還能動嗎?”
秦時咬牙點頭,勉強站起來,但雙腿仍在發抖。
醉仙散的藥效太強,即使以他的抗毒能力也難以抵抗。
千麵狐見狀,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砸向地麵。
瓶子碎裂,釋放出濃密的紫色煙霧。
秦時屏住呼吸,但已經吸入了一些,頓時頭暈目眩。
“毒煙!”他警告藍藍,“閉氣!”
藍藍卻站在原地不動,任由煙霧包圍自己。
千麵狐趁機衝向出口,但藍藍像是預知了他的動作,提前一步擋在門前。
“你逃不掉。”她的聲音在煙霧中顯得飄渺,“我知道你每一步計劃。”
千麵狐臉色陰沉。
“你以為這就完了?”
他突然從靴中抽出另一把匕首,這次不是刺向藍藍,而是自己左臂。
匕首劃開皮肉,鮮血噴湧而出。
“血咒!”他厲聲喝道,“以血為引,同歸於盡!”
鮮血落地的瞬間,竟如活物般蠕動起來,形成詭異的符文。
整個地下室開始震動,牆壁出現裂縫。
“他在召喚什麽!”秦時強忍不適,抓起掉落的劍,“藍藍,快離開這裏!”
藍藍卻站在原地,表情變得異常平靜。
“不,等等……”
她突然從懷中取出玉盒——秦時都不知道她何時拿走的——高舉過頭。
玉盒在紫色煙霧中竟然開始發光,表麵的雲紋如水波般流動。
千麵狐瞪大眼睛。
“月影玉鑰!給我!”
他瘋狂地撲向藍藍。
秦時拚盡全力擲出長劍,劍鋒貫穿千麵狐的肩膀,將他釘在牆上。
但為時已晚,血咒已經完成。
地下室的天花板開始崩塌,大塊土石砸落。
“走!”秦時拉住藍藍的手,衝向出口。
千麵狐狂笑著掙脫長劍。
“你們逃不掉的!主人已經知道你們的位置!整個漁村都是我們的人!”
一塊巨石砸中他的頭部,笑聲戛然而止。
秦時和藍藍勉強爬上井梯,身後地下室完全坍塌。
井口處,他們聽到嘈雜的腳步聲和喊叫聲——漁村的“漁民”們正趕來。
“能走嗎?”秦時問藍藍,自己的雙腿仍然無力。
藍藍點頭,攙扶著他。
“往海邊。我‘看’到那裏有條船。”
兩人跌跌撞撞地穿過茶鋪後門。
外麵陽光刺眼,幾個手持魚叉的“漁民”已經包圍了院子。
看到他們出來,立刻圍了上來。
“站住!”為首的壯漢喝道,“把玉盒交出來!”
秦時勉強舉起劍,但手臂顫抖得厲害。
藍藍擋在他前麵,玉盒依然在手。
“讓開。”她平靜地說,“否則你們都會死。”
壯漢大笑。
“小丫頭嚇唬誰呢?”
他舉叉刺來。
藍藍不躲不閃,隻是輕輕打開玉盒。
一道刺目的綠光爆發,壯漢慘叫一聲,魚叉落地,雙手捂著眼睛後退。
“我的眼睛!我看不見了!”
其他人見狀,驚恐地後退。
藍藍拉著秦時,穿過混亂的人群,向海邊跑去。
身後傳來憤怒的吼叫和淩亂的腳步聲,但沒人敢靠近。
海灘上果然有條小船,係在一塊礁石上。
秦時用最後的力氣割斷繩索,兩人爬上船。
藍藍摸索著升起小帆,海風立刻鼓動船帆,將他們帶離岸邊。
追兵趕到海灘時,船已經離岸十幾丈。
有人試圖射箭,但距離太遠,箭矢紛紛落入海中。
秦時癱坐在船底,渾身冷汗。
醉仙散的藥效還在,但已經比之前好些。
藍藍跪在他身邊,用手帕擦去他臉上的汗水。
“你……什麽時候拿的玉盒?”秦時喘息著問。
藍藍微笑。
“在你背我的時候。我感覺它在呼喚我……就順手拿了。”
秦時無奈地搖頭。
“你父親說得對,你確實天賦異稟。”
提到銀麵人,藍藍的表情黯淡下來。
“他……已經不在了。”
秦時一怔。
“你怎麽知道?”
“在昏迷中……我看到了。”藍藍輕聲說,“他最後的身影……被無數黑影吞沒……”
她的眼淚落在秦時臉上,溫熱如血。
“但他給我們爭取了時間。臨死前,他通過血脈感應告訴我天機閣的真正位置。”
秦時勉強坐起來。
“在哪裏?”
藍藍指向遠方海平麵。
“蓬萊島。傳說中仙人居住的地方。”
秦時望向無垠的大海。
蓬萊島是武林傳說中的秘境,沒人知道它確切位置。
即使有航海圖,也需要特殊方法才能找到。
“我們怎麽去?”
藍藍舉起玉盒。
在陽光下,玉盒晶瑩剔透,但確實沒有影子。
“等滿月之夜,玉鑰會指引方向。”
秦時這才注意到,今天是農曆十三,再過兩天就是滿月。
如果他們能撐到那時……
“你的身體……”他擔憂地看著藍藍。
藍藍搖頭。
“暫時沒事。血靈芝和玉鑰的能量在維持著我。”她頓了頓,“但時間不多了……我能感覺到體內的力量在失控增長,就像水缸即將溢滿……”
秦時明白她的意思。
藍藍的能力在快速進化,但她的身體可能承受不住這種變化。
他們必須在崩潰前找到天機閣。
小船隨著海流漂向遠方,漁村漸漸變成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點。
秦時檢查了船上的物資——一桶淡水,幾張漁網,還有個小箱子,裏麵有些幹糧和火石。
勉強夠撐幾天。
夜幕降臨,星光灑滿海麵。
藍藍靠在秦時肩頭,已經睡著了。
秦時輕輕摟著她,防止船身搖晃時她撞到船舷。
月光下,他取出玉盒仔細觀察。
玉質溫潤,觸手生涼,但奇怪的是,當月光照射時,玉盒表麵竟浮現出細密的紋路,像是某種地圖或星圖。
最令人不安的是,當藍藍呼吸時,玉盒的紋路會隨之明暗變化,仿佛與她產生了某種共鳴。
秦時想起銀麵人說過的話——天機閣是“活物”,而藍藍的母親是上古觀星族的後裔……
這一切究竟意味著什麽?
藍藍與天機閣之間到底有什麽聯係?
而他自己——一個冷酷的殺手——又為何會卷入這場超越世俗認知的紛爭?
秦時沒有答案。
但有一點他很確定:無論前方有什麽,他都會保護懷中這個女子,直到最後一刻。
即使這意味著背叛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