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被安置在一間屋子裏，燃了炭盆，溫暖中有一股燥氣。
    容康的奶娘慣會照顧嬰兒，也對這個孩子直吸冷氣，因為太小了，太瘦弱了，沒把握養活。
    “主君，剛喂了幾勺子奶，睡了。”
    容棠看向嬰兒，此刻正抱在秋葵懷裏，一臉慈愛。
    秋葵自去年這時候回來伯府，她已經不是奴籍，卻也不想嫁人出去。容棠給了她十畝田契，容家村新蓋的三間瓦房，府裏按月給她一兩月錢，生活是比一般農家婦人富足的。
    她閑不住，平日在村子裏就幫著徐瑛娘看孩子，徐瑛娘她們回上京過年，她也跟了回來，今天就和奶娘一起過來照看這個閻王殿裏搶來的孩子。
    抱了很久，小嬰兒在她懷裏也很安穩，秋葵的眼神也更柔軟，“伯爺，他和你剛出生時一樣虛弱，需要照顧。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我收養他？”
    秋葵話不多，平日裏隻知道做事，這還是她主動提要求。
    其實容棠心裏已經做了決定，這個孩子無論如何不會交還給他的家人，當他們把未完全斷氣的母子生埋入土，這一世親緣已絕。
    “可以。”
    秋葵三十多歲，不想嫁人了，未必不想有個孩子養老。
    秋葵大喜，從床上下來給容棠磕頭。
    “就是這孩子的身世，都閉緊嘴巴，誰也別說出去讓那家人來糾纏。”
    容棠下了封口令，沒一會傳遍四個宅院，其實他不刻意要求，也沒人敢碎嘴。
    “請伯爺給他賜個名吧！”
    秋葵歡喜不已，又有些惆悵，這孩子要姓什麽呢？她沒有出嫁，孩子不可能跟她姓。
    “就姓容，容固，容家村籍。等過了年，他身子骨硬朗些，就讓三太爺給他記入宗譜。”
    秋葵很滿足，容家村籍，那也是伯爺的遠房親族，好好教養，未必沒有前途。
    “容固，好名字呢，伯爺希望你結結實實的成長。”
    秋葵拍哄著容固，沒錯，這個被家裏嫌棄，以為是個丫頭片子的嬰兒，其實是個男孩子。
    夜深時分，容棠，莫神醫，張破軍，和幾個仵作也沒有睡覺，圍坐在一處說這一年的成果。
    張破軍委屈巴拉的拿出一大摞紙張，指著上麵內容道：“四月份，我們試出了最好的麻藥，他們腿上都割過刀子，都說不疼。可是沒人願意讓我們試外科手術，我們隻能到處找屍體解剖。血管啊，骨骼啊，內髒啊，都摸的清楚，胎死腹中的也取過幾個，就是始終沒有願意給我們練手，哪怕是死，也不願意嚐試。”
    他很無助的望著莫神醫，“師兄，咱們做醫者，救人性命不是第一位的嗎？為什麽大多數人寧願死，也不肯嚐試一個新的治療方法？總是活的希望啊！”
    莫神醫沒法回答他。
    一個仵作忐忑道：“說不定是因為我們幾個晦氣？張太醫好歹是太醫，我們幾個就是剖屍的。”
    容棠覺得和他說的有很大關係，“人的固有觀念很難打破，仵作自來就是賤業，專和屍體打交道，活人會恐懼也很正常。任何新改革都需要時間，十年二十年，一百年，總有一天人人都接受。我看你們在上京出了名，很難從醫治病救人，不如轉換思維，做法醫吧！”
    “法，法醫……”
    “法是律法的法，醫也是醫學的醫。法醫服務於法律，當出現命案，執法者困於死者真相無法裁決時，法醫通過解剖屍體重現死者死因，為判案提供證據。”
    “這不就是仵作！”
    容棠咳了一聲，“也算是，但是法醫更專業。我打算把太學院醫學科分為兩個部分，常醫學和法醫學。這是兩個不同一方向，服務於不同的人群，活人或者死人，一者治病，二者斷案。”
    張破軍有一股熱火，也有一股喪氣，“那我們研究剖腹產子，就白費勁了。”
    “不會白費勁。”
    莫神醫站了起來，“教我吧，我將這個技術融入到常醫學。”
    他撣撣衣擺，向張破軍拜了一拜，“從今天起，你是我師兄，日後著書立說，你是這一派祖師。”
    張破軍一下子繃不住，鼻涕眼淚橫流，幾十年的委屈，這一刻釋懷，他這麽拚，為的就是有這麽一天，得到師父師兄的認可。
    “為免麻煩，你們幾個要出去躲一陣風頭，我想好了，你們就跟淮王去江南探查瘟疫，沒有正好，有就治。”
    張破軍跳起，“不是你去嗎？我都想好和你一起去了。”
    莫神醫問的是，“要去也該是我們這一組去，怎麽派他們？瘟疫是查案子嗎？”
    容棠道：“原先定的是我，但現在換成淮王了。都一樣，不管他有多少護衛，你們幾個我額外派五十個人保護。這場瘟疫並不確定有或者沒有，但很大概率要與屍體，不，屍骨打交道。已經有十個太醫院的人參加，再加上你了幾個，等去到江南，再找幾個熟知江南人體質的民間醫者，也差不多了。”
    莫神醫慌忙站起來，“我去寫幾封信，我認識很多江南名醫，朝廷可優先征召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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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門被敲開，十一走了進來，四張百兩銀票放在桌子上，“幸不辱命。”
    容棠把銀票推到幾人麵前，“留一部分安頓家裏，一部分拿在路上使。”
    幾人除了張破軍，其他幾個這輩子沒擁有過百兩銀票，眼珠子都凸出來了。
    張破軍急忙的問，“那個婦人呢，她是死了還是活著？”
    十一沉默了一下，“我去的時候，人已經死了，臉朝下趴著，手指抓撓地麵，有幾道抓痕。”
    這也佐證了張破軍的話，那婦人經曆剖腹之後並沒有立即死去，他們帶著孩子逃走，那一家人並沒有理會產婦，而是追著他們訛錢，最終產婦死在荒郊野外。
    張破軍又哭又笑，“要是早聽我的話，她有機會活著。”
    莫神醫臉色更複雜，從醫學的角度來說，普遍認為人一旦經曆剖腹當場必死。那婦人剖腹產子後沒當場死去，這場手術已經算是成功了，她的死和剖腹無關，理論上，隻要有足夠的好藥讓傷口不惡化，等傷口長好，人是可以活的。
    師弟的研究果然是閻王殿裏搶人的醫術，他不能及。
    交代好事情，容棠回到隔壁建安伯府，唐甜甜的屋裏還亮著燈，許是在等她。
    他就對院中的守夜丫頭道：“去和夫人說，讓她早些歇了吧。”
    他扭身就轉到書房去，剛到門口，鳳輕輕的氣息撲麵而來，“姐妹，你讓我去太學院做督學女官，也不和我商量的？你就這麽放心我？承蒙看得起，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
    書房門打開，和靜端著燭台露頭，“小姑子，你來了。”
    鳳輕輕指著自己的鼻子愕然，“小姑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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