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籌備掃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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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十九年·春·直隸保定府
二月的保定府飄著細雪,城隍廟前的青石板結著薄冰,王大栓蹲在香案前的陰影裏,手中竹篾筆在桑皮紙上洇開墨痕。他改良的“天工識字板”攤在膝頭,竹篾邊框磨得發亮,正麵“日、月、水、火”四個楷書字用桐油勾邊,在雪光裏泛著溫潤的光,背麵“日頭、月亮”的直隸土語注音,是他花了半個月跟著趕車把式學來的。
“大栓哥,府學教諭派人催了三回了。”學徒李福貴抱著一摞竹篾紙,紙頁間夾著曬幹的槐樹葉,“說各州縣的裏正都在等樣板,可咱們才試印了三十塊板子——”他忽然瞥見王大栓袖口露出的黃銅腕帶,那是三年前在泉州港護僑時留下的,腕帶內側還刻著“技可化民”四個字。
王大栓沒抬頭,筆尖在“火”字底下添了三簇竹篾紋:“急不得。上個月在清苑縣,有個老漢把識字板當門神貼,說官話字注音能鎮邪。”他放下筆,嗬了口熱氣暖手,望著城隍廟簷角掛著的冰棱,想起去年冬天在紫禁城數據房見到的場景——牆上掛著丈許長的“直隸民生圖”,用不同顏色標注識字率,保定府周邊的淺紅色區塊像未愈的傷口,“莊戶人不認字,不是因為笨,是因為字沒長在他們的灶台上。”
李福貴蹲下來,指尖劃過識字板背麵的土語注音:“可老輩人說,學官話是丟了祖宗言語,前兒個西巷的劉大爺還罵咱們‘數典忘祖’呢。”他從懷裏掏出半塊烤白薯,熱氣混著雪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
王大栓接過白薯,烤焦的薯皮燙著掌心:“劉大爺是不是總在灶王爺畫像前念叨‘灶王爺爺保平安’?”他忽然笑了,用竹篾筆在桑皮紙上畫了個灶台,台上擺著鐵鍋、米袋,旁邊站著戴官帽的灶王爺,“明日去請府裏的畫匠,把灶王爺兩邊的對聯改成‘灶前識五穀,鍋裏煮千言’,再給每個字配上直隸土話和官話對照——老百姓給灶王爺上香時,順道就認了字。”
雪片忽然大了些,城隍廟的銅鈴在風中輕響。王大栓站起身,拍了拍棉袍上的雪粒,看見香案上的簽筒歪在一邊,露出半截木簽,上麵寫著“識字通神”四個字——這是府學教諭特意讓廟祝換的簽文,他卻覺得荒唐:“神神鬼鬼的話少信,咱們的字要長在百姓的手繭裏,長在賬本的數目裏,長在給遠方親人寫的家信裏。”
巷口傳來車輪碾雪的聲響,一輛青布篷車停在廟門前,下來個穿皂隸服的中年人,懷裏抱著個漆盒:“王師傅,直隸總督署轉來的京報——”漆盒打開,裏麵是半幅黃綾,上有嘉慶帝朱批:“直隸識字率不足兩成,甚於南洋蠻夷之地,著速辦。”朱筆在“蠻夷”二字上圈了又圈,墨色濃得能滴下來。
王大栓的手指劃過黃綾上的朱砂印,想起三年前在“開物號”甲板上見過的嘉慶帝朱批,同樣的朱砂,同樣的急切,隻是那時為護僑,此刻為啟民智。他忽然問皂隸:“可知道總督署的‘民生安全度熱力圖’更新了?保定府的淺紅區塊,得變成淺黃才算及格。”皂隸點點頭,哈著白氣退下。
“大栓哥,您說皇上為什麽這麽急?”李福貴望著篷車遠去的方向,鼻尖凍得通紅。
王大栓撿起被雪水打濕的識字板,用袖口擦了擦:“去年冬天,山東有個糧商不會記賬,被牙行騙了三成糧款,一氣之下投了河。皇上在數據房看了卷宗,拍碎了茶盞——沒文化的百姓,連自己的血汗都守不住。”他指著城隍廟外牆新刷的“識字興邦”標語,石灰水在磚牆上洇出不規則的痕跡,“興邦不是空話,得讓每個莊戶人都能看懂地契,讓每個婦人都能給丈夫寫封平安信,讓每個孩子都知道‘耕’和‘讀’都是手上的功夫。”
雪漸漸停了,廟門前的石獅子頭頂積著半寸厚的雪。王大栓忽然看見牆根蹲坐著個老婦人,正用枯枝在雪地上畫著什麽,走近一看,是個歪歪扭扭的“田”字,旁邊還畫了個插著秧苗的陶罐。
“大嬸認得字?”王大栓蹲下來,從懷裏掏出塊竹篾識字板,正麵正是“田”和“穀”。
老婦人縮了縮手,袖口露出補丁摞補丁的粗布:“不認得……兒子在張家口當學徒,說寫信要寫‘田’字,可俺畫不像……”她粗糙的手指在雪地上反複描摹,雪水滲進指甲縫,凍得通紅。
王大栓握住她的手,把識字板塞進她掌心:“您看,‘田’字就像四塊方田,中間的十字是田埂。”他用竹篾筆在雪地上畫了個規整的“田”,又在旁邊畫了個穀穗,“您給兒子寫信,就畫這個,他準能看懂。”老婦人盯著雪地上的字,渾濁的眼睛忽然亮了:“真的?那俺就能告訴俺兒,家裏的田種了新穀種,收了三石五鬥……”
李福貴看著這幕,忽然想起在泉州港時,王大栓教水手們認海圖上的暗礁標記,也是這樣握著他們的手,一筆一畫地教。此刻陽光從雲縫裏漏下來,照在老婦人手中的識字板上,竹篾的紋路清晰可見,就像刻在百姓掌紋裏的生活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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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廟的鍾聲響了,驚起幾隻麻雀。王大栓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雪,對李福貴說:“明日去請城裏的繡娘,在識字板邊緣繡上麥穗和棉桃,再讓鐵匠鋪打些黃銅書釘——莊戶人用不慣洋人的鐵夾子,咱就用咱自己的物件。”他望向遠處冒起的炊煙,想起數據房裏的“直隸民生圖”,忽然覺得,那些淺紅色的區塊,終將被無數個像老婦人這樣的掌紋,漸漸染成溫暖的土黃色。
雪後的陽光格外清亮,照得城隍廟前的“識字興邦”標語閃閃發亮。王大栓蹲下身,繼續在桑皮紙上畫著新的識字圖,這次他畫了個灶台,灶台上的鐵鍋裏煮著“米”和“麵”,旁邊站著個握著竹篾筆的婦人——那是他心中的識字圖景,不是刻在石碑上的聖訓,而是融在煙火裏的日常。
當暮色漫進保定府,城隍廟的香客漸漸散去,王大栓收拾起散落的識字板,發現老婦人留下的雪地上,歪歪扭扭寫著三個“田”字,旁邊還有個模糊的穀穗圖案。他忽然笑了,覺得這比任何官方的政令都更有力量——識字這件事,終究要像竹篾一樣,編進百姓的生活裏,才能生根發芽。
這一晚,王大栓在城隍廟的偏殿裏挑燈改圖,竹篾筆在桑皮紙上沙沙作響。李福貴趴在案邊打盹,夢見無數竹篾識字板像風箏一樣飛在直隸的上空,每塊板子上的字都變成了種子,落在幹涸的田地裏,長出金黃的麥穗。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千裏之外的紫禁城,嘉慶帝正對著新送來的“直隸識字進度圖”點頭,圖上保定府的淺紅區塊邊緣,已經泛起了淡淡的土黃色——那是無數個像王大栓這樣的匠人,用竹篾筆和桑皮紙,在百姓的掌紋裏寫下的最初的筆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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