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的浩蕩儀仗逶迤至瓜洲渡口。禦舟「安福艫」停泊處，旌旗蔽日，鹵簿森嚴。永琰刻意放緩隨侍步伐，落後觀禮核心位置。艙壁內西洋自鳴鍾的銅簧聲隱隱穿透木料——此乃「安福艫」獨有規製：船首供奉的琺琅鍾嚴格按《數理精蘊》‘擺線等時’原理鑄造，每聲報時恰合漕船過一閘口的標準時長。他視線低垂，耳中卻將浮橋銅環的碰撞聲納入心算：一、二、三、四……二百四十。這數恰合《九章算術》「均輸篇」的漕運秘數，更與朱珪密信中「閘口廿四座」的暗語嚴絲合縫。
    「十五阿哥且觀此峰，」河道總督躬身指向江心嶙峋石景，「新築『算學奇峰』，取法聖祖仁皇帝以算理經緯天地之聖意！」永琰指尖虛撫石峰裂縫，仿若勘驗工法：「督台這『壓茬疊石術』用得精妙，倒似朱師傅講授的《九章》『商功』壘土訣竅。」袖中烏木扇骨順勢輕叩石縫，三短一長的節奏如心跳搏動——恰是李煌密報中「漕耗三成」的警示信號。總督渾然未覺，隻捋須笑讚：「阿哥深諳營造法式，真乃算學聖手！」
    岸邊殘冰未消，一段沉入冰窟的錨鏈在幽暗水光中顯露青苔。永琰目光掃過鏽跡，錨鏈銜接處新鑄的『河清海晏』雲紋下，『康熙四十二年張鵬翮督造』的陽文舊刻被刻意磨平，唯『四』字殘筆未淨，斜挑如算籌形。指腹在袖袋內層無意識地摩挲——那裏一枚溫潤的珊瑚珠輪廓微凸。此乃乾隆三十年頒賜之物，原是孝賢皇後親繡算袋的綴飾，被他悄然磨平「萬壽無疆」的刻痕，隻留渾圓光麵。恰在此時，腰間係帶微鬆，那珊瑚珠竟滑脫墜地！
    電光石火間，永琰足尖順勢輕挑。珠體在冰泥上劃出一道微弧，精準停在『算學奇峰』倒映水波的『艮』位——此乃《周易》「止也」之象。乾隆的目光恰在此時掃過，隻見永琰從容俯身拾珠，玄色袖擺拂過泥漬：「兒臣失儀。此珠既沾汙濁，當遵《禮記》『珠玉不覿於目』之訓，歸匣封存。」語畢將珠納入貼身荷囊，動作行雲流水。
    「安福艫」的自鳴鍾轟然鳴響，聲波震得冰麵碎晶輕顫。這按漕閘時長校準的鍾聲裏，關佳氏彌留時那句「算珠聲如雨聲」驟然刺穿永琰的耳膜。錨鏈上被磨蝕的殘筆、冰泥裏拾回的啞光珊瑚珠、浮橋下沉默的二百四十枚銅環……無數被「河清海晏」金粉掩蓋的刻度，此刻皆化作無形算珠，在他袖中虛懸的紫檀算框上錚錚碰撞，於禦舟投下的巨大陰影裏，演算著帝國江堤下最危險的裂隙。自鳴鍾擺蕩出第七響時，永琰忽覺袖中珊瑚珠發燙。抬眼望江心石峰，新築的算學奇峰在殘陽下投下三棱陰影，恰與《周髀算經》裏測日影的「髀」形成奇妙夾角。他默算陰影斜率，驚覺其正合李煌密報裏「閘口土方虛耗三成」的餘弦值，而乾隆此刻正指著石峰笑談「算理通於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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