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西部使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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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西大門。
    城頭的鐵鑄燈台次第點燃。猩紅火舌舔舐著塗過鬆脂的粗麻火把,將雉堞投下的陰影割裂成猙獰的獸麵紋,在青灰色城磚上爬動如活物。
    贏流軍持刀而立,修羅麵具在火光中竟是泛著森森冷光,腰間馬刀的修羅暗紋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刀刃映著跳動的焰苗。
    每隔三步便立著的火把,將整座城牆連成一條蜿蜒的火線,在漸濃的夜色裏繃成弓弦,箭尖正對準城外蟄伏的叛軍黑影。
    火舌劈啪爆裂聲中,不知誰的刀柄與石牆相碰,清越的金屬顫音驚起城頭寒鴉,撲棱著翅膀掠過火把,在地上投下轉瞬即逝的漆黑爪影。
    城門洞如巨獸張開的獠牙巨口,漆黑深邃中,青頭沾著血漬的白牙忽隱忽現,暗紅血珠順著牙縫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猙獰圖案。
    叛軍使團的馬車前,雪龍馬渾身戰栗,鬃毛根根倒豎,它們圓睜的雙目映著城頭搖曳的火把,充滿恐懼。
    馬車夫青筋暴起,用盡全身力氣抽打韁繩,皮鞭破空聲刺耳,可雪龍馬卻如釘在原地,寧肯承受鞭笞劇痛,也絕不踏入城門半步。
    贏流雲斜倚在城垛旁,饒有興致地俯瞰著城下混亂景象。人嘶馬鳴的喧囂聲中,雪龍馬的哀鳴與車夫的叫嚷交織成一片。
    可不過片刻,他臉上的笑意驟然褪去,眉頭微蹙,眼中滿是疑惑。他轉頭看向身旁的路明,聲音低沉而帶著警惕:“路明,為何叛軍的士兵沒有人氣?”
    話語間,一股寒意順著城牆的磚石縫隙蔓延開來,城頭上的火把明明搖曳生輝,路明裹緊了身上的衣服:“陛下,那些叛軍士兵似乎沒有正常人的血色。”
    贏流雲摩挲翡翠扳指的手指猛然頓住,一股寒意隨著背脊爬了上來:“沒有血色?”
    火把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斜斜的投射在城磚上,詭異的扭曲著:“你是說,第九司裏的那些怪物?”
    路明壓低了嗓音:“陛下,下官正是此意。”尾音在喉間顫動,路明罕見的出現緊張。
    “去第九司,叫上德文!”贏流雲揮袖轉身離開了西大門的城樓。
    就在贏流雲離開的瞬間,城樓下的劉楊猛然仰頭望向贏流雲和路明站立的地方,眼睛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暗暗想到:“狗皇帝終究還是發現了啊。”
    “楓舞小姐!”劉楊佝僂著脊背從猩紅教袍中探出脖頸,喉結在青白皮膚下凸起如嶙峋骨刺,聲音像是生鏽齒輪在骨縫裏碾磨,“我奉吾皇命令前來尋求和平,為何貴方如此魯莽!”
    他枯槁的手指劃過車轅上凝固的馬血,指尖殘留的血跡竟詭異地沿著木紋蜿蜒成鎖鏈圖案,“雪龍馬暴斃於貴軍陣前,青頭當街行凶,難道這就是帝國迎接使臣的禮數?”
    “還是說,贏流家的儲君,連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了?”劉楊的教袍被夜風鼓起,七十二尊陰神的刺繡似乎都活了過來。
    贏流楓舞朱唇微啟,極西珍珠的發飾隨著她的動作輕晃,卻被一道裹挾著怒意的粗糲嗓音生生截斷。
    隻見史蒂夫衝前半步,頭頂的軍帽歪歪斜斜:“我去你媽的待客之道!”暴喝聲震得門洞中的青頭脖子一縮。
    “你他媽的一條狗還讓爺爺陪你在這裏耗了大半天的時間!”史蒂夫拔出腰間的加厚馬刀胡亂揮舞,“你這個醃臢東西在這裏裝什麽和平使者!”
    “你有種過來,你看爺爺要不要把你褲襠裏的那半截小蟲給掐咯!”史蒂夫鐵塔一般的身形微微前傾,隨時準備衝出去將叛軍一一砍翻。
    自從西部叛變之後,劉楊的權柄便如毒藤般順著屍山血海攀爬,除了侯禮謝之外,就連林睿毅如今也要對劉楊客氣三分。
    然而此刻,史蒂夫粗鄙的叫罵卻像是把生鏽的鈍刀,在他精心堆砌的威嚴上刮出刺目裂痕。
    劉楊青白的麵皮驟然泛起詭異的青紫色,垂在身側的手掌突然攥緊,指縫間溢出幾滴猩紅,那是指甲抓破手掌的鮮血。
    蘇燦跨前一步,一手搭在史蒂夫的肩上,一手牽著青頭:“請劉大人入城。”他的聲音冰冷得像是浸了冰水的刀刃,“貴我雙方既有和談誠意,刀劍相向未免傷了和氣。”
    史蒂夫的加厚馬刀在石磚上拖出刺啦聲響,卻在觸到蘇燦暗藏警告的目光時猛地頓住。蘇燦眼底隱隱翻湧的猩紅恰好落在了劉楊的眼中。
    “莫非這就是老爺說的神諭者?”劉楊暗自吃驚,但嘴角還是扯起一個喝了假酒一般的笑容,“蘇長官,好大的度量!”
    蘇燦突然輕笑,抬手抖了抖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在朗江市的時候,侯禮謝也是這麽稱讚我的。”他側身讓出做出一個請的手勢,“隻不過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這句話像是重錘一般砸在劉楊胸口。他想起贏流楓舞還在朗江市之時,自己跪在門前哀求一見的場景,讓他教袍下的身軀微微顫抖起來。
    “入城吧!”贏流楓舞的聲音傳來,墨綠色的頭發在夜風中劃出了漂亮的弧度,“侯禮謝若真想談,就該知道,帝國的城門向來為坦誠之人敞開。”
    她刻意加重了“坦誠”二字,帝國儲君的威儀此時得到了徹底的具象化,劉楊甚至瞬間生出了下跪的念頭。
    叛軍使團的大車碾過京都西大門時,車輪和青石板摩擦的響聲,十數米高的門洞中回蕩。
    劉楊僵直地坐在車轅上,覺得每道城磚的縫隙裏,都藏著弩箭的寒光。他經過青頭腳邊時,灰驢突然張嘴,露出沾著雪龍馬牙髓的大白牙。
    他忽然覺得這京都的城門從不是歡迎的象征,而是帝國張開的鋼鐵巨口,等待將所有野心與陰謀,連皮帶骨嚼碎在齒輪與獠牙之間。
    劉楊把頭深埋在教袍的陰影裏,誰都沒看到他嘴角勾起的一絲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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