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船在星夜下漂向南海時，船尾拖出的磷光帶裏浮沉著嬰孩頭顱狀的泡沫。朱大聰用青銅化的手臂攪動海水，撈起一尾鱗片生著佛印的青魚，魚鰓開合間竟吐出半句《金剛經》。孫小聖獨眼上的布條滲著黑血，卻仍能望見千裏外普陀山的輪廓——那山巔並非翠峰，而是由八萬四千卷貝葉經堆成的浮屠，經卷縫隙裏垂落紫竹根須，根須末端結著人麵果實。
    "潮音洞...琉璃井..."沙小淨摩挲東皇鍾上新裂的"嗔"字，鍾聲驚起夜梟，鳥羽落水即燃，照見海底沉著的青銅戰船。船桅掛滿骷髏燈籠，燈籠上墨跡未幹的"嗔"字與鍾身裂痕如出一轍。
    黎明前最暗的時刻，船頭撞上透明屏障。海水在此處分流，顯出座白玉雕成的海上牌坊，匾額"不肯去"三字被藤壺覆成猙獰麵相。牌坊柱腳纏著龍鱗鎖鏈，鏈尾沒入漩渦，每個浪頭打來都帶起女子抽泣。
    "是觀音禁製。"孫小聖的殘棒輕觸牌坊，棒身蓮花紋泛起漣漪，"當年龍女私放八部天龍，被罰鎮守琉璃井..."話音未落，朱大聰突然發出悶哼——他臂上青銅脈管暴凸，竟自行化作魚叉射向牌坊。白玉崩裂處湧出黑潮，潮中浮出千百個玄奘模樣的比丘尼，手持念珠卻口吐獠牙。
    沙小淨的東皇鍾剛離手三寸，海底戰船突然升起炮台。青銅炮彈炸碎三個幻象，飛濺的碎片卻是帶血的紫竹葉。葉脈間流淌的金液在空中凝成"戒嗔"二字，正扣住東皇鍾的裂痕。
    "他在借你的嗔念破禁！"孫小聖的殘棒插入船板，七十二道分身結陣護住桅杆。朱大聰的青銅臂已蔓延至胸口，卻仍搶過船舵猛轉："坐穩了！"
    腐船撞破禁製的刹那，八萬四千經卷自浮屠崩落。紫竹林在晨曦中顯形，竹節裏封存的羅漢金身隨竹葉舒展而蘇醒，落地即成青麵僧兵。沙小淨的拂塵掃過竹影，驚覺每片竹葉背麵都刻著"敖寸心"三字——正是南海龍女閨名。
    深入竹林三裏，霧中現出六角琉璃井。井欄蟠龍石刻的眼珠突然轉動，井水沸騰如熔金，浮起的卻不是水花，而是龍女褪下的銀鱗。鱗片拚成女子身形，額間龍角卻斷了一截，斷口處嵌著東皇鍾碎片。
    "三太子當年剜目鎮海，換來的竟是這般結局。"龍女虛影指向沙小淨心口，他僧衣突然焚毀，露出爬滿青銅紋路的胸膛，"你可知自己為何總在月圓夜聽見編鍾聲？"
    東皇鍾突然自鳴，震碎龍女虛影。井中升起九重金箍，每重金箍都鎖著個沙小淨的幻象——有剃度時的稚童，有魔紋纏身的妖僧，最終定格在八卦爐中金身崩裂的瞬間。朱大聰的釘耙砸向金箍，卻被反震得虎口崩裂，青銅臂滲出腥臭黏液。
    孫小聖的獨眼突然淌下血淚。他望見井底沉著枚青銅瞳仁，瞳孔裏映著東皇太一剜目時的場景：剜目刀竟是截紫竹枝，刀柄刻著龍女淚痕。
    "原來是你......"沙小淨的佛珠串突然崩斷，菩提子墜入井水即生根發芽，長成的優曇婆羅花裏坐著縮小版的玄奘，"師父？！"
    花中玄奘的虛影拈花微笑，身後浮現八部天龍纏繞的琉璃井真容——井底根本無水，隻有枚跳動的青銅心髒，每根血管都連著龍女被斬斷的龍筋。"東皇鍾的嗔念化為此心，老衲當年未能超度，今日該你了卻因果。"
    龍女的抽泣突然轉為尖嘯。井壁生出肉瘤狀珊瑚，每個瘤包裂開都伸出嬰孩手臂，掌心握著帶倒刺的紫竹簽。沙小淨的青銅左手不受控地刺向自己右眼，右臂佛光卻凝成降魔杵抵住手腕。
    僵持間，孫小聖的殘棒突然爆裂。七十二根毫毛化作金針封住沙小淨周身大穴，朱大聰趁機抱住他撞向井沿。青銅心髒搏動的刹那，三人神魂同時被扯入幻境——
    那是靈山法會的現場，東皇太一正與佛祖對弈。棋盤邊跪著剜目的龍女，她掌心托著的不是眼珠，而是跳動的青銅鍾靈。佛祖落子的瞬間，太一狂笑著將鍾靈拍入龍女天靈："既然慈悲渡不得眾生，便讓嗔火焚盡三界！"
    幻境破碎時，琉璃井已塌陷大半。沙小淨的僧衣盡裂，後背浮現完整的東皇鍾圖騰，鍾口卻銜著條斷角銀龍。龍女殘魂自井底升起，龍角斷口處緩緩析出最後一片神器碎片。
    "當年我私放的不是天龍，是嗔魔。"龍女虛影撫過沙小淨的鍾形胎記，"如今物歸原主..."她化作青煙沒入東皇鍾時，普陀山突然地動山搖，八萬四千經卷盡成灰燼。
    返航的腐船上，沙小淨頸後生出龍鱗。朱大聰的青銅化已蔓延至下頜，說話時齒間碰撞出鍾磬聲。孫小聖用龍女留下的紫竹枝替代殘棒，獨眼望見新的星象——北極星處懸浮著青銅口唇，正無聲念著"癡"字訣。
    夜半潮漲，船艙滲進的海水凝成鏡麵。玄奘的虛影再次顯現，指尖點向南方："嗔癡之後，該去會會永墮輪回的貪狼了..."鏡麵映出酆都城樓，匾額"鬼門關"三字正被血雨衝刷，露出底下掩著的"東皇塚"。
    沙小淨摩挲著新得的碎片，發現東皇鍾的裂痕已自成偈語："三毒未盡，萬劫不複。"船行過處，有鮫人浮出海麵悲歌，歌聲將月色染成青銅，在浪尖鑄出千尊閉目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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