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船撞上酆都碼頭時，船頭青銅撞角紮穿了七具浮屍。那些屍體脖頸纏著銅錢串，眼眶裏塞滿腐爛的冥幣，隨波逐浪竟擺出迎客的跪拜禮。朱大聰的青銅下巴已蔓延至耳根，說話時喉結震動如鍾磬相擊："這鬼地方...咳咳...比高老莊的旱廁還臭。"
    沙小淨頸後龍鱗翕張，東皇鍾懸在腰間嗡嗡作響。鍾麵新裂的"貪"字滲著金液，滴在青石板上竟長出人臉蘑菇。孫小聖拄著龍女紫竹杖探路，杖頭蓮花紋映出城樓虛影——本該掛"幽府"匾額處，懸著顆三丈高的青銅狼首，獠牙間垂落血色經幡，幡上文字遇風則化作餓鬼哭嚎。
    入城三裏，長街兩側紙紮鋪子的掌櫃皆生著人麵犬身，爪握算盤撥弄人指骨。朱大聰的釘耙剛碰倒燈籠架，紙燈籠便燃起青焰，焰心跳出個穿肚兜的瓷娃娃，抱著他青銅化的腿喊爹爹。沙小淨的拂塵掃滅焰靈，卻見滿地灰燼拚成卦象：坎上艮下，蒙卦主貪。
    "客官買命麽？"綢緞莊簾後探出孟婆的蛇尾，湯勺攪著鍋中人腦，"陽壽換陰德，一兩魂重抵十年福報..."她突然噤聲，湯鍋映出沙小淨背後虛影——九首龍身的東皇法相正在啃食星鬥。
    子時陰風卷起滿地紙錢，錢眼鑽出百十條青銅蛆蟲。孫小聖的竹杖插入蟲群，杖身佛印卻遭穢物汙損。蟲屍爆開的刹那，整條街的紙人突然眼珠轉動，胭脂鋪掌櫃的算珠竟是嬰孩頭骨，撥動時淌下腦漿："三錢怨氣抵一尺綢緞，貴客要賒賬還是現結？"
    沙小淨的東皇鍾忽作虎嘯，震碎半條街的幌子。碎布紛飛中顯出血肉築就的當鋪，櫃台後坐著個穿員外服的骷髏，肋骨間卡著青銅骰子："押上右手，換三日陽壽如何？"骷髏指爪點向朱大聰，豬妖的青銅臂突然反向扭曲，關節處伸出利齒啃咬自身。
    混戰中，孫小聖的竹杖挑飛骷髏頭。那頭骨在空中裂成七瓣，每瓣刻著"貪"字的不同變體。當鋪地磚應聲翻轉，露出深井般的喉嚨，井壁粘液裏浮沉著曆代帝王的冠冕。
    "退後！"沙小淨的拂塵纏住朱大聰的腰。東皇鍾沉入喉井，鍾波蕩起時，井底傳來饕餮吞咽聲。整座酆都城突然痙攣，青樓化作巨口，賭坊變作胃囊，長街褶皺成食道模樣。
    青銅狼首在此時睜眼。獠牙經幡無風自動，幡麵餓鬼拚成卦辭："噬嗑，亨。利用獄。"孫小聖的獨眼突然流血不止，他看見狼首瞳孔裏坐著個穿帝王冕服的老饕，正用金筷夾起沙小淨的魂魄蘸醬。
    "貪狼星君在此，器靈安敢造次！"狼吻吐出的黑霧凝成鎖鏈，穿透朱大聰的琵琶骨。豬妖發出不似人聲的咆哮，青銅身軀暴漲三倍，釘耙化作獠牙撕咬沙小淨。
    混戰間，沙小淨的僧衣盡碎。他胸口的鍾形胎記已蔓延成完整星圖，貪狼星位亮起血光。東皇鍾自喉井飛出，鍾壁粘著未消化的玉璽殘片，撞向狼首時竟發出玉碎之音。
    鬼門關牌坊轟然倒塌，露出後方十八層蒸籠地獄。每層蒸屜裏都坐著個玄奘模樣的僧人，皮肉脫落露出青銅骨架，正將信徒魂魄包成人肉包子。沙小淨的佛珠串突然勒緊脖頸，珠內封存的《楞嚴咒》反向侵蝕神識。
    "你貪求圓滿，我貪戀血肉，有何不同？"貪狼星君的聲音從每個蒸籠縫隙滲出。朱大聰突然靜止，青銅眼眶滾落血淚——他看見高老莊的麥田裏，翠蘭正將釘耙熔成耕犁。
    孫小聖的竹杖在此時斷裂。七十二根竹絲刺入周身大穴，他竟以折損道行為代價，強開額間第三隻眼："俺瞧見了！貪狼的命門在..."話未說完，蒸籠地獄最底層竄出條青銅舌頭，卷住他腰身拖入沸湯。
    沙小淨的東皇鍾突然倒扣而下。鍾內自成天地，十萬僧侶的貪念化作蝗蟲啃食鍾壁。他盤坐鍾底，任由魔紋爬滿麵頰，降魔杵刺穿掌心結印："若貪為佛劫，我便做那渡劫的..."
    鍾聲與狼嚎相撞的刹那，酆都城時光倒流。紙人複歸黃紙，孟婆變回蛇身，當鋪掌櫃的骰子滾落沙小淨腳邊。骰麵點數由貪狼星圖組成，其中三點泛著高老莊炊煙的光澤。
    朱大聰在青銅化即將淹沒心脈時，突然奪過骰子塞入口中。金屬摩擦聲裏，他的獠牙咬碎骰子，迸發的星光照亮貪狼真身——竟是玄奘的脊骨舍利所化，舍利表麵布滿牙印。
    "原來師父的執念..."沙小淨的佛印僵在半空。貪狼星君趁機吐出本命元丹，丹內鎖著東皇太一的右肺，肺葉上赫然刻著《心經》全文。
    紫竹杖突然破開蒸籠。孫小聖渾身裹著人麵饅頭皮躍出，獨眼處插著半截狼牙："呆子！接住這個！"他拋出顆琉璃眼珠，正是普陀山龍女所贈。
    朱大聰的青銅掌捏碎眼珠。龍女殘魂裹挾著三昧真火席卷地獄，將貪狼星君逼至牌坊殘骸。沙小淨的東皇鍾最後一擊，鍾口卻對準自己天靈——
    鍾鳴響徹九幽時，酆都城如泡影消散。眾人跌坐在流沙河畔，懷中多出枚帶牙印的青銅骰子。骰子六麵分別刻著"癡嗔貪慢疑見"，唯獨"貪"麵泛著血光。
    河麵漂來盞骷髏燈，燈芯跳動著玄奘的殘魂："三毒已噬其二，西天路近在..."話音未落，對岸萬魂塚方向升起青銅唇舌，無聲念出"癡"字咒訣。
    沙小淨的青銅化已蔓延至太陽穴，抬手拭汗時扯下半片帶鱗頭皮。朱大聰徹底化作青銅雕像，唯有眼珠還能轉動，映出高老莊的麥浪。孫小聖用狼牙替代失明的左眼，瞥見星圖中新亮的"慢"字正吞食紫微星。
    腐船再次起錨時，船尾拖著的已不是磷光，而是八百童女泣血的殘念。東皇鍾在月光下顯出完整裂痕，那些紋路拚成句謁語：
    "三毒烹五味，七情煮金身。"
    河底沉沙忽聚忽散，隱約顯出靈山輪廓——山巔沒有大雷音寺，唯見青銅巨鍾倒扣蒼穹，鍾錘上纏著斷裂的龍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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