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天河倒懸如瀑，億萬星辰在漆黑的水幕上流轉。禦馬監東北角的草料堆微微顫動，赤焰駒從幹草中探出燃著火苗的腦袋，鬃毛間還粘著孫小聖睡前砸來的半塊蟠桃。
    “那猢猻睡了。”踏雪驄的冰蹄在雲磚上凝出霜花，映著三十三雙發亮的馬眼，“老規矩，醜時三刻行動。”
    烏雲踏月撅起屁股噴出墨雲，將馬廄籠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銀鬃馬咬斷脖頸上的瓔珞，珠串落地時竟化作織女的雲梭——昨日這廝假裝受驚，撞翻了晾曬在天河邊的一簍織錦。
    “先說好了，”赤焰駒壓低嗓門，火星子在它齒間迸濺，“撞翻七仙女的浴池後，我要順走那瓶瓊花露......”
    “轟！”
    草料堆轟然炸開，孫小聖頂著滿腦袋幹草躍出，金箍棒寒光凜凜：“好一群吃裏扒外的馬崽子！”
    天馬們瞬間僵住，踏雪驄蹄下的冰蓮“哢嚓”裂開一道縫。
    “都給我......”孫小聖的怒吼戛然而止。赤焰駒鬃毛間的火星突然大盛，映出草堆裏藏著的水鏡——鏡中分明是孫小聖摟著酒壇酣睡的模樣。
    “冰鏡幻術？”孫小聖猛然回頭，隻見真正的踏雪驄正將雙蹄按在雲磚上，寒霜順著磚縫蔓向他的皂靴。
    三十三匹天馬齊聲嘶鳴，銀鬃馬披著雲梭織就的隱身衣撞開天門。赤焰駒噴出火球點燃值夜的燈籠，火舌舔舐著《天馬馴養典則》的鎏金封麵，將“戌時宵禁”的條文燒成蜷曲的灰蝶。
    孫小聖一棒劈碎冰鏡，碎屑卻化作萬千冰錐襲來。他翻身躍上房梁，眼見烏雲踏月撅臀對著南天門方向連放三個響屁，墨色煙雲裹著火星，把值夜的天兵嗆得涕淚橫流。
    “增長天王在此！孽畜安敢造次！”
    南天門轟然洞開，持國天王抱著斷裂的琵琶弦跌出來，身後跟著頂盔貫甲的增長天王。這位鎮守南天門的悍將剛舉起青龍戟，就被赤焰駒噴出的火球燎著了精心養護的三尺美髯。
    “我的胡子！”增長天王慘叫一聲，這可是他準備在王母壽宴跳《破陣舞》的行頭。
    混亂中，踏雪驄踏著冰橋躍過瑤池。池中沐浴的七仙女驚叫四散，披在岸邊的霓裳羽衣被天馬們卷走——赤焰駒尤其缺德，專門挑了件繡著並蒂蓮的肚兜係在額前，活像凡間娶親的儺戲班子。
    孫小聖追到天河渡口時，正撞見銀鬃馬用隱身衣裹著三匹幼駒往丹房溜。老君的煉丹童子舉著掃帚要攔，被烏雲踏月一個臭屁熏得栽進八卦爐。爐中三昧真火遇著墨雲，“轟”地竄起七丈高的紫焰，把房梁上掛著的《煉丹禁忌》燒得隻剩“忌”字。
    “妖猴！還我金丹！”
    太上老君的怒吼震得丹爐嗡嗡作響。孫小聖剛要解釋，忽見赤焰駒叼著個紫金葫蘆從窗欞竄出，葫蘆嘴兒還滴滴答答淌著九轉金丹的瓊漿。
    五更天時，淩霄殿前的朝會亂作一團。
    千裏眼捂著被冰錐刺穿的耳朵哭訴：“那潑猴帶著天馬群往蟠桃園去了！”順風耳更慘，左耳垂掛著赤焰駒鬃毛燒焦的耳墜。
    “急報！弼馬溫把三匹天馬拴在文曲星筆架上，說要烤馬肉孝敬陛下！”
    玉帝的冕旒珠串叮當亂顫，正要開口，忽見南天門外飄來滾滾濃煙——卻是孫小聖騎著烏雲踏月，手裏揮著件焦黑的仙袍當旗幟，身後天馬群拖著不知從哪拆來的三十六根蟠桃園籬笆樁，在雲海上犁出漫天火星。
    “陛下！”增長天王頂著半截焦胡子哭嚎，“臣的青龍戟被那妖猴熔了打成馬蹄鐵！”
    托塔李天王剛要請戰，腰間寶塔突然“哢嗒”作響——塔底小門探出個毛茸茸的猴頭，卻是孫小聖分身偷溜進去，正用玲瓏寶塔的飛簷磨金箍棒。
    這場鬧劇直到卯時方休。
    天河盡頭，孫小聖拎著增長天王的半截胡子，蹲在廣寒宮飛簷上冷笑：“跑啊？怎麽不跑了？”
    三十三匹天馬癱在桂花堆裏喘粗氣。赤焰駒鬃毛的火苗縮成指甲蓋大小，踏雪驄的冰蹄化成水坑，最慘的是烏雲踏月——這黑廝放屁太多，後臀腫得像個注水蟠桃。
    “爺爺饒命......”赤焰駒吐出半顆九轉金丹，“我們再也不敢了......”
    孫小聖摸出根猴毛變作荊棘鞭，抽得雲磚火星四濺：“明日開始，辰時列隊繞天河跑三十圈！落後三匹的晚飯......”他瞥了眼吳剛伐桂的斧頭，“喂斧頭！”
    老黃躲在月桂樹後記錄：“貞觀三百六十五年七月既望，天馬踏碎丹爐兩尊、瑤池玉欄十二丈、蟠桃園籬笆......”筆鋒忽然頓住，添了行朱批：“弼馬溫孫小聖罰俸三百年。”
    當夜，天河擺渡的船公看見奇景：三十三匹天馬排成楔形陣，跟著個扛金箍棒的影子在星河裏狂奔。赤焰駒噴火點燃流星當燈籠，踏雪驄凝冰鋪就銀河跑道，連最憊懶的烏雲踏月都撅著腫屁股，把墨雲噴成賽道隔離帶。
    值夜功曹揉著眼睛問巨靈神：“那是新式的天馬操練法？”
    巨靈神默默把斧頭藏到身後——那斧柄上還留著天馬的牙印。“或許......是吧？”
    五更三點，孫小聖躺在草料堆上啃偷藏的燒雞。赤焰駒湊過來嗅了嗅，突然開口：“其實我們鬧騰，是因為天庭把戰馬養成花瓶。”它蹄尖輕點，雲氣顯出水鏡——畫麵裏天馬先祖們披掛雷鎧，與共工部族在弱水之濱血戰的英姿。
    金箍棒“當啷”落地。孫小聖望著鏡中破碎的遠古戰場，喉頭動了動，突然把燒雞腿塞進赤焰駒嘴裏。“明日加練水火陣，”他翻身假寐，“輸了就把你燉了醒酒。”
    天河泛起魚肚白時，禦馬監殘破的《天馬馴養典則》被晨露浸透。“戰馬者，當養其野性”的殘章在風中輕顫，終於掙脫金線裝訂，飄向雲海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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