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踏月的蹄印在黃泥路上冒著毒煙。
    朱大聰抹了把額頭的汗，竹簍裏的桃花茶餅簌簌作響。這簍從花果山采來的野茶透著古怪，每片茶葉背麵都生著細小的巫紋，篾條縫隙間滲出桃紅色露珠，把背帶染得像條血腸。
    "當家的，這茶簍在叫喚......"翠蘭攥著繈褓的手指發白。懷中的嬰孩突然咯咯笑起來，胖手指向路旁歪脖子老槐樹——那樹上掛滿風幹的桃核，每個核殼都在滲出琥珀色黏液。
    朱大聰正要搭話，忽見天際劃過流星雨。三十三顆火球拖著桃色尾焰砸向花果山方向，赤焰駒的嘶鳴穿透雲層，震得茶簍裏的葉片瘋狂抖動。一片茶葉飄落在嬰孩眉心，巫紋竟順著奶香滲入肌膚。
    "要變天嘍。"茶攤老叟顫巍巍遞來陶碗，渾濁的茶湯裏浮著半片桃膠，"喝了吧，能鎮魂......"
    碗沿將觸唇瓣時，翠蘭突然尖叫。老叟枯瘦的手掌生出桃木紋路，茶湯裏浮出孫小聖醉眼朦朧的臉："朱胖子，你婆娘懷裏揣著個寶貝啊！"
    朱大聰手一抖，茶湯潑在篾條上。被浸濕的桃花茶突然瘋長，藤蔓纏住老槐樹，枝頭桃核劈裏啪啦炸開，每個核裏都蹦出個三寸高的血嬰。翠蘭懷中的孩子睜開重瞳，那些血嬰便齊刷刷跪地叩首。
    "神農鼎......"孫小聖的幻影從茶湯裏浮出半截身子，酒氣熏得藤蔓開滿醉仙花，"你祖上熬藥用的破鍋，該拿出來曬曬了。"
    狂風卷著桃膠拍在朱大聰臉上。等再睜眼時，茶攤老叟已化作桃木人偶，胸口刻著"廣寒宮丙字號傀儡"。翠蘭顫抖著掀開嬰孩繈褓，那些滲入肌膚的巫紋，此刻正拚成神農嚐百草的圖騰。
    花果山水簾洞前，桃三葬正用九環錫杖攪著弱水潭。錫杖每敲擊一次水麵，潭底就浮出半具天馬骸骨。赤焰駒啃食著骸骨上的桃膠，鱗片縫隙裏鑽出嫩綠根須。
    "爹爹騙人。"童子撅嘴踢飛一塊鎮魔碑碎片，"說好帶我去吃唐僧肉......"
    孫小聖四仰八叉躺在桃膠凝成的雲床上，指尖射出混沌火烤著誅仙劍殘片。那劍刃被燒得通紅，漸漸熔成把紫砂壺形狀："急什麽？等朱胖子把神農鼎煮開了，涮著龍肝鳳髓才叫痛快。"
    通臂猿猴突然從樹冠跌落，懷裏的《異聞錄》嘩啦啦翻到空白頁。水墨自行暈染出駭人畫麵：翠蘭跪在八卦爐前，將啼哭的嬰孩投入火中，爐身浮現百草紋路。
    "老朱家的婆娘倒是狠角色。"潑猴彈指擊碎幻象，濺起的水花凝成月魂傀儡的殘肢，"比王母老虔婆強。"
    桃三葬的錫杖突然發出悲鳴。弱水潭底升起青銅巨鼎，鼎身纏著帶刺桃枝，鼎足壓著半卷泛黃的《茶經》。朱大聰的哀嚎自鼎內傳出，混著嬰孩笑聲在潭麵蕩起血紋。
    "時辰到！"孫小聖翻身躍起，混沌火凝成茶針挑開鼎蓋。沸騰的鼎水裏浮沉著桃花瓣，朱大聰的胖臉在蒸汽中扭曲，胸口浮現神農氏圖騰，翠蘭正用桃木簪蘸著他的心口血，在嬰孩額頭書寫祭文。
    瑤池的蟠桃樹集體枯萎。
    王母攥著半截月桂枝，看樹皮迅速爬滿老年斑。枝頭未熟的青桃裂開七竅，吐出帶著冰碴的毒霧。三百嫦娥仙子在霧中起舞，裙擺卻滲出桃膠，將玉足粘在寒玉磚上。
    "陛下請看！"千裏眼的眼眶淌著金血，玄天鏡映出駭人景象：神農鼎中的嬰孩正在蛻皮，新生肌膚布滿茶經文字，朱大聰的心頭血在鼎底凝成茶餅，餅麵嵌著三十三顆天馬牙齒。
    玉帝的冕旒突然炸裂，珠玉滾落地麵化作桃核。東華帝君揮劍斬向玄天鏡，劍鋒卻被鏡中伸出的桃枝纏住——那枝條上掛著楊戩的銀盔，盔甲縫隙裏塞滿廣寒宮請柬。
    "楊戩反了！"增長天王撞破南天門，斷戟上挑著半張血書，"他帶著草頭神殺上廣寒宮，說要拆了月桂樹煉丹......"
    王母的翡翠護甲掐進掌心。百花裙擺燃起的灰蝶突然調轉方向，撲向枯萎的蟠桃樹。每隻灰蝶沒入樹幹，就有一隻血嬰從樹洞爬出，這些嬰孩額間全刻著神農圖騰。
    "好個一石二鳥。"太上老君的金剛琢嗡嗡震顫，"那潑猴用神農血脈溫養混沌靈體，又借楊戩之手......"
    驚雷劈碎了後半句話。瑤池地麵裂開萬丈溝壑，桃三葬的九環錫杖破土而出，杖頭銅環掛著三十三顆將星。孫小聖的狂笑自地縫傳來："老倌兒們，嚐嚐新焙的桃花茶！"
    翠蘭手中的桃木簪突然生根發芽。
    朱大聰在劇痛中低頭，發現心口的神農圖騰已變成桃樹幼苗。嬰孩的啼哭化作《茶經》吟誦，鼎水沸騰如天河倒懸，每一顆氣泡裏都映出未來碎片：桃三葬坐在淩霄殿啃食蟠桃，桃核裏蹦出的卻是楊嬋魂魄；二郎神的三尖兩刃槍插在神農鼎中，槍杆上纏著廣寒宮的月華鎖。
    "忍著點！"孫小聖的幻影從蒸汽裏探出獠牙，"等你的血把《茶經》第九篇泡開，咱就能......"
    鼎蓋轟然閉合。朱大聰最後的視野裏，翠蘭發間的桃花簪化作毒蛇，蛇信舔過嬰孩重瞳。黑暗中有無數桃根紮進血管，耳畔響起上古巫祝的囈語："神農氏第七十二代孫，以汝之血，祭混沌茶......"
    水簾洞前的桃林無風自動。赤焰駒啃完最後一具天馬骸骨，突然人立而起，胸腔裂開露出桃木骨架。它仰天嘶鳴，聲波震碎弱水潭麵的血紋，潭底浮出十萬顆蠕動的桃核，每顆核內都傳出朱大聰的慘叫。
    桃三葬歪頭聽著這人間哀歌，九環錫杖在地上敲出歡快節奏。杖頭銅環映出月宮景象：楊戩劈開月桂樹，樹心流出的不是月華，而是裹著桃膠的巫血——那血泊裏沉浮著半塊玉帝印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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