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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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結束的那個夏天,下了一場雨,很大,很急。
    許沐淮站在機場到達大廳,冷氣從頭頂的通風口灌下來,凍得他指尖發麻。電子屏上的航班信息不斷刷新,他盯著“ca1708 已到達”的字樣,一動不動。
    “沐淮!”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許沐淮轉身,看見母親拖著行李箱快步走來。
    她比上次見麵瘦了許多,頭發剪短了,染成淺棕色,臉上帶著長途飛行後的疲憊,但眼睛亮亮的,滿是欣喜。
    “媽。”許沐淮接過她的行李,聲音平靜。
    母親上下打量他,伸手想摸他的頭,卻在半空中停住了——她兒子已經比她高出半個頭,眉眼間的稚氣褪得幹幹淨淨。
    “長高了。”她笑著說,“怎麽不說話?見到媽媽不高興?”
    許沐淮搖搖頭:“沒有。”
    他的語氣很淡,母親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調整過來,挽住他的胳膊往外走:“你爸工作太忙,實在抽不開身,讓我先回來陪你。”
    許沐淮“嗯”了一聲,沒再多問。
    家還是老樣子,隻是多了層薄灰。
    許沐淮把母親的行李搬進主臥,拉開窗簾通風。
    陽光猛地撲進來,照亮空氣中漂浮的塵埃。他站在光裏,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楊,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蒼白的手臂。
    “你一個人住,還習慣嗎?”母親在廚房燒水,聲音隔著玻璃門傳過來。
    “習慣。”
    “學習呢?我聽禮老師說你這學期進步很大。”
    “還行。”
    水壺發出尖銳的鳴叫,母親端著兩杯花茶走出來,遞給他一杯:“怎麽變得這麽不愛說話了?以前你可是個小話癆。”
    許沐淮接過茶杯,熱氣氤氳而上,模糊了他的表情:“人都會變。”
    母親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沐淮,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許沐淮抬眼,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沒有。”
    “你……”母親欲言又止,最終歎了口氣,“媽媽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有什麽事都可以跟我說,好嗎?”
    許沐淮點點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太燙,舌尖泛起細微的刺痛,他卻像感覺不到似的,又喝了一大口。
    淩晨兩點,許沐淮被敲門聲驚醒。
    他睜開眼,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在地板上劃出一道銀線。門外的聲音很輕:“沐淮,睡了嗎?”
    許沐淮坐起身:“沒。”
    其實早睡了,剛醒。
    母親推門進來,手裏端著杯熱牛奶。她穿著睡衣,頭發散著,看起來比白天憔悴許多,估計是許沐淮突然這麽成熟她沒適應:“媽媽睡不著,想跟你聊聊。”
    許沐淮往床裏側挪了挪,給她騰出位置。
    “你爸那邊……情況不太好。”母親把牛奶遞給他,聲音很低,“公司出了點問題,他壓力很大。”
    許沐淮盯著杯子裏晃動的牛奶:“嗯。”
    “你就不問問出了什麽事?”母親有些急切。
    “問了也解決不了。”許沐淮放下杯子,“你們從來不會告訴我實話。”
    房間裏突然安靜下來。
    母親的手指絞在一起,指節發白:“沐淮,你是不是……在怪我們?”
    許沐淮轉頭看向窗外。
    夜色濃得像墨,遠處有零星的燈光,像被困在黑暗裏的螢火蟲。
    “沒有。”他說,“你們有自己的難處,我理解。”
    母親的眼圈紅了,她伸手想抱他,卻被許沐淮不著痕跡地避開:“很晚了,您去睡吧。”
    第二天,母親執意要打掃許沐淮的房間。
    “你這書架多久沒整理了?”她踮腳去夠最上層的一摞課本,突然“嘩啦”一聲,什麽東西從書縫裏滑出來,飄落在地。
    那是一封信。
    許沐淮正在書桌前寫作業,聽到聲音猛地回頭,看見母親彎腰撿起那封信。
    “葉寧忱”
    他的血液瞬間凝固。
    “這是……”母親疑惑地翻看信封,“葉寧忱寄來的?”
    許沐淮大步走過去,一把奪過信,動作粗暴得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母親愣住了,手還維持著拿信的姿勢,懸在半空。
    “對不起。”許沐淮深吸一口氣,把信塞進抽屜,“私人物品。”
    母親的眼神複雜起來:“沐淮,那個葉寧忱……”
    “他轉學了。”許沐淮轉身回到書桌前,“沒什麽聯係了。”
    母親欲言又止,最終隻是輕輕帶上了門。
    許沐淮盯著抽屜,心跳快得離譜。
    那封信就在裏麵,薄薄的一張紙,卻像塊燒紅的炭,燙得他坐立不安。
    他其實早就偷偷拆開看過——在某個失眠的深夜,用美工刀小心翼翼地沿著封口劃開。
    信很短,隻有寥寥幾行字,葉寧忱工整的字跡寫著:“許沐淮,對不起。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決的,我希望你能好好麵對自己。”
    落款是“葉寧忱”,日期是他離開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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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沐淮當時生氣,看著他也沒說一句我愛你啊、我想你啊……這種話,就把信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第二天又鬼使神差地撿回來,壓平,塞進書架最深處。
    全國物理競賽預選賽在七月中旬舉行。
    禮重明給他報上的。
    考場外,母親堅持要送許沐淮:“我還沒見過你考試的樣子呢。”
    許沐淮沒反對,安靜地走在母親身邊。
    他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黑色運動褲。
    “緊張嗎?”母親問。
    許沐淮搖頭:“不會的題緊張也沒用。”
    這句話太像葉寧忱的口吻,母親明顯怔了一下。
    考試開始後,她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待。
    透過窗戶,能看見許沐淮的側臉——他做題的速度很快,幾乎不需要思考。
    兩個小時後,許沐淮第一個交卷走出考場。
    “怎麽樣?”母親迎上去。
    “滿分沒問題。”許沐淮接過礦泉水喝了一口。
    母親突然覺得眼前的兒子陌生得可怕。
    那個會因為考砸了躲在被子裏哭的許沐淮,那個做不出題就氣得摔筆的許沐淮,好像一夜之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這個完美到冷漠的少年。
    回家的路上,母親試探性地問:“沐淮,你……交女朋友了嗎?”
    許沐淮的腳步頓了一下:“沒有。”
    “那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
    “沒有。”
    “男孩子呢?”
    許沐淮猛地停住,轉頭看向母親,眼神銳利得像刀:“您想說什麽?”
    母親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媽媽就是隨便問問,你這麽大年紀,有喜歡的人很正常……”
    “……沒有。”許沐淮打斷她,然後什麽話也沒說。
    競賽成績出來的那天,下了一場暴雨。
    許沐淮以全省第三的成績晉級決賽,禮重明親自打電話來祝賀。
    母親高興地做了滿滿一桌菜,還開了一瓶紅酒。
    “我兒子真厲害!”她舉著酒杯,臉頰因為酒精微微發紅,“決賽在哈爾濱,媽媽陪你去,順便看看冰雕……”
    許沐淮低頭吃飯,沒說話。
    “沐淮?”母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發什麽呆呢?”
    許沐淮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才吃這麽點……”母親皺眉,“你這半年瘦了好多,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許沐淮沒回答,起身往房間走。
    母親突然拉住他的手腕,聲音帶著哭腔:“沐淮,你到底怎麽了?跟媽媽說句話行嗎?”
    許沐淮僵在原地。
    雨聲震耳欲聾,母親的手溫暖又柔軟,讓他想起小時候發燒,這隻手是怎樣整夜整夜地貼在他額頭上。
    “我沒事。”他輕聲說,喉嚨發緊。
    “你這樣子叫沒事?”母親的聲音顫抖起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是不是因為爸爸媽媽不在身邊?還是學校裏有人欺負你?”
    許沐淮搖頭,然後低下頭,緊緊咬住嘴唇,一滴水珠砸在地板上。
    “那是為什麽?”母親近乎哀求地問,“媽媽求你了,說句話好不好?”
    許沐淮的胸口劇烈起伏,那些被冰封的情緒突然決堤。
    他猛地甩開母親的手,聲音嘶啞:“說什麽?說我這半年是怎麽過來的?說我為什麽誰都留不住?說我他媽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了?!”
    母親驚呆了,酒杯從手中滑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許沐淮蹲著,手指插進頭發裏狠狠拉扯:“你們一個個都走了,留我一個人……憑什麽我誰都留不住……”
    “沐淮……”母親試圖靠近他。
    “別過來!”許沐淮後退一步,撞翻了椅子。他的眼睛通紅,淚水終於決堤,“我試過了……我真的試過了……我拚命學習,拚命做題,我想變得和他一樣優秀,我想證明沒有他我也可以活得很好……”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變成痛苦的哽咽:“可是沒有用……我越想他,就越像他……”
    母親終於明白了什麽。
    她兒子喜歡葉寧忱。
    她慢慢走過去,把渾身發抖的兒子摟進懷裏,像哄嬰兒一樣輕輕拍他的背:“沒事了,媽媽在這裏……媽媽不反對……”
    許沐淮在她懷裏崩潰大哭,半年來築起的高牆轟然倒塌。
    這是他媽媽第一次見到自己兒子哭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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