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大家歇息的這個地方是山腳，還長了一些稀稀拉拉的樹，但是因為天旱，樹葉都掉了，因此，坐在樹下也沒什麽陰涼，宋喜雨覺得還不如上馬車眯一覺舒服。
    陳掌櫃送的這馬車，應該是頂配級別的。裏麵鋪著編製精美的竹席，躺上去涼冰冰的。臥榻旁邊還有一個小茶幾，茶幾下麵是一層一層的小抽屜，被宋喜雨裝進了各色小零嘴。茶幾上，放著一個盤子，裏麵赫然是幾塊芙蓉糕。
    娘在馬車裏做著針線，也沒空吃這些來自女兒的孝敬，催著她要麽快睡，要麽把這點心偷偷地拿給爺奶。
    宋喜雨被娘念叨得瞌睡蟲都跑了，掀開車簾下了車，正往下跳呢，不想和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撞了個滿懷。
    孩子哇哇大哭，一個老婆子不管不顧地跑過來，氣喘籲籲，生氣地責備著宋喜雨：“坐馬車有什麽了不起，撞了我的乖孫，趕緊賠錢！”
    宋喜雨也挺不高興：“老人家，你要弄明白一件事，是你的孫子在我家馬車前跑來跑去，可不是我主動去撞你孫子的。再說了，你看看你孫子手裏，拿的是不是我們家掛在車邊的那袋鹹菜？”
    老婆子哄著哭鬧的孫子，依舊指責宋喜雨：“誰說這袋子是你們家的？是我孫子撿來的也說不定。撞了人還誣陷我們，你這賠錢貨還真是沒有教養！”
    馬車裏的娘一聽有人竟然在罵自己的寶貝女兒，放下手中的針線下了車：“你怎麽說話的？你說誰沒教養呢？說誰賠錢貨呢？”
    沒想到這老婆子竟呆愣愣不還嘴，隻是用驚訝的目光看著娘。
    娘也頓時噤了聲，愣愣地看著這老婆子不說話。
    宋喜雨也和圍上來的宋家人一樣，發現了不對勁兒，都不說話，看著這兩個人。
    隻見老婆子擦擦眼睛，又盯著娘看，還撲上來，看娘的耳後。終於高呼一聲：“秋雲，我是娘啊！”
    這一聲，可謂是一石驚起千層浪，所有的宋家人都不淡定了。
    宋喜雨看著娘耳後，那個宛如一片花瓣的紅色的印記，又瞅瞅奶，眼睛裏有無數個問號。
    之前家裏日子一天天好了之後，宋喜雨就問過娘，是不是應該到姥姥家去看一看，就像奶到大姑二姑家那樣，知道一下姥姥家的近況。因為她想了又想，腦袋裏關於這方麵的記憶還是個空白。
    當時娘沒說話，是爹告訴她，娘是孤兒了，姥姥家都沒人了。當時的宋喜雨還唏噓不已。
    可是，現在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憑空跳出個姥姥？
    娘咬著牙，不理睬這老婆子。老婆子就有點氣急敗壞：“秋雲，我是你娘啊，你耳朵後麵有這個紅印記，像桃花的花瓣，你的左小腿還有一塊疤，是打豬草的時候，被你小弟推倒了磕到的！”
    見老婆子喋喋不休，大有把娘身上的特點事無巨細不說完不罷休的架勢，爹出聲喊：“你閉嘴吧！都斷了親，你怎麽有臉還來認閨女！”
    娘眼裏的淚水滴答滴答往下流。
    奶帶著大伯母和二伯母也走了過來，上來就啐了一聲：“老丁婆子，你的臉皮也忒厚了，當初秋雲怎麽被你磋磨得命都保不住了，你忘到天邊耳後了，我可是記憶猶新！要不是我們家一副藥一副藥地養著，你閨女早就骨頭渣子都不剩！”
    這時，有幾個人跑到老丁婆子身後。老丁婆子就拽著那兩個男人，衝著娘喊：“秋雲，你看看，這是你的大弟滿堂，小弟滿倉，當初你還抱過他們的！”
    奶又往前幾步，指著老丁婆子：“你個老貨，不做人的東西，現在想來認閨女了？當初就為了讓你這兩個兒子不餓肚子，二兩銀子你就賣了秋雲！難道秋雲不是從你肚子裏出來的？你還冷血冷情地寫了斷親書，就為了再多要十斤糙米！”
    宋喜雨抱著嗚嗚咽咽痛哭的娘，心中恨到了極點。怪不得爹說姥姥死了，有這樣的姥姥就是多了一個老禍害，還不如沒有。
    她剛想上去理論，娘擦擦眼淚，走到老丁婆子麵前：“我早已和你們斷親，你也不是我的娘，他們也不是我的兄弟。在我心中，我的家人早死了！你們該上哪就上哪，別來纏纏我。”
    “還有，”娘一指那個撞了宋喜雨的七八歲的孩子，“我要是知道你們再敢欺負我閨女，別怪我不客氣！”
    老丁婆子岔了聲地喊：“秋雲，你這個賠錢貨，這是你侄子阿寶，你當真連家人都不認了？”
    大哥把娘護在身後：“都斷了親，你們這算哪門子親戚？當初你不但賣了我娘，還賣了我大姨，現在怎麽好意思來套近乎？我告訴你，以後咱兩家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周圍裏三層外三層的人還是點頭的居多：“對呀，不行春雨，哪有秋風。賣了人，斷了親，看雨寶家有馬車就巴巴貼過來，這算盤打得也太精明了！”
    也有人替老丁婆子說話：“當娘的，要不是過不下去，誰舍得賣親骨肉？難道不賣閨女賣兒子嗎？現在閨女這日子過起來了，救濟救濟娘家也不費幾個錢呀！”
    老丁婆子那倆便宜兒子也趁機開口：“二姐，當初賣你娘也心痛啊！現在有緣分再見麵，咱就應該繼續成為親親熱熱的一家人！”
    宋喜雨覺得應該給娘正名，不能讓娘擔個不忠不孝忘恩負義的名聲。奈何她不了解詳情，說話沒有力度。
    這時，爹走到所有人麵前：“各位，不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如果是因為生活困苦，活不下去，一定要賣了女兒，這可以理解，舍車保帥嘛！但是，為了多要點糧食，毫不客氣寫下斷親書，還說孩子以後是生是死都是她的命，這還是一個當娘的嗎？”
    “秋雲從六歲到我們家，到現在二十八年，二十八年他們對秋雲不聞不問，哪怕是遠遠地偷偷地看一眼都沒有，請問，這樣的娘這樣的兄弟還有點人味嗎？”
    爹的話讓大家不住點頭，利箭一樣的目光都射向老丁婆子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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