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元年三月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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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山關:
自許敬忠接管平山關以來,梁軍猛攻其三次,皆敗退。平山關雖險峻,但守軍也損失慘重。其糧草仍然從隴州府不斷運來,但兵力已從近五千人減員至一千八百人。其何道冉,張潛等人也受重傷,其手下交與陳夯和吳小河暫帶。
“此時若隻再攻一次,便真難以守住了。”許敬忠扶著額頭,坐在城樓台階上說,“就算現在府裏回信調軍援助也來不及了。”
眾人皆沉默不語,站在其身旁。就在不久前梁軍才盡數撤退,城牆下,山坡下正滿是屍身。死守近三個時辰,將士們皆已身心俱疲,正隨著傍晚的風,體味來之不易的歇息。
“都尉,我認為該前往夜襲,梁軍才撤退,必要修整,現已傍晚,最快也得至明晨再攻。”劉年站出來說,其身旁各位守將無不搖搖頭。
“上次不就是夜晚來攻嗎。”陳夯說。
“上次失手,便知道我們夜裏會加派防守。”
“如何夜襲?”許敬忠說,“我們人手太少,貿然夜襲,一旦失敗,將萬劫不複。”
“我有其法,可在平山南側而出,前去炸營。”
“南側如何出?”
“正因為南側高聳,梁軍不會派太多人巡邏,隻需一隊人馬,稍做偽裝,直奔梁軍大營。”
“非萬全之策。”
“此時趁梁軍疲憊,定是好時機,都尉!”
許敬忠沒有說話,抬頭目視前方。
“陳將軍,我見西側庫房內存有火雷?”
“你還知這物?曾修北塔樓時用來炸過碎石,還是從隨軍商販手中換的。”陳夯說。
“都尉,我本打算用此物使雷聲去擾梁軍,此時梁軍最為疲憊之時,最易受驚嚇,到時炸營,便可以少勝多,擊退梁軍。”劉年又看向許敬忠說道。
許敬忠站起身看向日落,“我隻能給你半隊人。”
未等劉年開口,陳夯問道:“你真確定要?”
“勞煩陳將軍了,可否派人去取來。”
“行吧。”
劉年叫來第一團剩餘人到關城內門下,詢問道可否有人願意隨他潛入梁營。他看向何饒,何饒卻低下頭,劉年又看向一團眾人,皆低著頭,不乏有人正顫抖著肩膀。
“劉校尉,你怕是難叫齊人了。”許敬忠拍了拍劉年肩膀說。
“都尉可否派其他人。”
“你自己問吧。”
劉年隻好往後看向身後城牆上又看向各營房,隨後大聲詢問道。隻有幾身掠過的山鳥叫,而無一人回應。劉年隻好往營區內走,邊走邊大聲詢問道,“誰願隨我潛入梁營,我有法破敵。”
依舊無人響應,其遠處的太陽也完全落下,最後一縷暖黃色的光也暗淡下來,融入進黑暗中。關城裏開始燃起火堆,點上火把,這才填補回幾絲光亮。同時,隨光明而來的還有安士姚。
“我們去!”安士姚走到劉年跟前,隨後向許敬忠行禮道,“都尉!第三團左旅甲隊剩餘二十人願隨劉校尉前往。
許敬忠點頭默許,轉過身往南側城牆走去。
安士姚走到第一團軍士麵前,怒目圓睜,其高大的身材擋著了火把照來的光亮,將影子鋪在第一團軍士們的身上。
“我知劉校尉雖領你們一月不到,卻總身先士卒,從不躲在你們身後,還一心想著你們,前幾日糧未到,糧少,劉校尉是不是把自己帶的官祿全與你們吃了?連在從金峰縣開拔前還幫你們在縣城裏買來酒喝,肉吃。”安士姚又走到何饒前,“難道有誰不想回家?不想見父親妻兒?可無法破敵,誰能回家?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
見眾人依舊沉默不語,安士姚繼續說,“與其在此坐以待斃,不如豁出去搏條生路!難道要等梁軍進來把我們屠光嗎?”
“你能保證夜襲絕對能行?”第一團新就任的左旅帥對安士姚問道,安士姚走上前欲開口。
“我去!”何饒站出來吼道,“劉校尉!我去!”
劉年看著何饒點點頭。安士姚又問了一遍,“還有人嗎?”
何饒身邊三人大叫一聲站出來表示跟隨。
“夠了!”劉年說完便往南城牆上走去,並向眾人揮手示意跟上。
一行人跟著到南城牆上,許敬忠示意將火把熄掉,並派人係好繩索垂到山崖下。劉年讓眾人脫去甲胄,接過陳夯等人遞過的火雷,並把自己的刀交與許敬忠保管,並說道:“還請都尉能集結全軍,如若炸營成功,便能一舉攻入梁營。”
“我自會安排,若有雷聲和叫喊,我定會出擊。”許敬忠說道,又叫人遞給劉年一行人黃色的頭巾,“到時係上,以免誤傷。”
劉年看不清許敬忠的表情,但能從語氣出聽出些許他的不滿。劉年接過頭巾,隨後率先爬上往山崖底降去。
待二十六人皆至底部,劉年命人前往將不遠處梁軍屍首的甲胄扒下穿上。
“好多上麵沒有吊牌。”安士姚說。
“把我們自己的吊牌係上,都是一樣的小木牌。”劉年說,“記住,隻著胸甲。”
眾人照做,待準備好便往旁小林子裏潛去,慢慢往五裏外的梁軍大營靠。月光被經過的雲擋住,天色更顯灰暗。時不時還能聽見遠處梁軍巡邏傳來的馬蹄聲。劉年一行人前進約有三裏路,看見快出林子的地方有火光。劉年示意停下,僅和安士姚繼續往前靠近。
五名梁軍兵卒正在火堆前靠著,看得見有四名已睡著。
劉年向後招手,何饒和那三名兵卒上前來,劉年隨後小聲說道,分別從兩側拿下。
幾人照做,待匍匐靠得更近些,一行人猛地衝出將梁軍按倒,用匕首刺入脖頸,噴灑而出的血快撲滅火焰。
“把他們的吊牌拿來下。”劉年說。
幾人招手示意後麵的人繼續跟上。在摸著黑夜又繞過兩道坎,終於接近梁營,其營內燈火暗淡,甚至把守的衛兵都顯盡疲態。
“火信子,你倆一人一個,見我從正門入,你們就點。”劉年遞給安士姚和何饒說,“安旅帥,領三人到南麵炸,何旅帥,你領三人到東麵炸。”
“行。”
“記住,點燃這個引繩就行,燃盡便炸,記得躲遠點,安士姚先炸,聽見響聲何饒你就點。”劉年隨後轉過身對其餘人說,“其他人跟著我從正門入,哭喪似地給我吼,說有夜襲,我們敗了!”
眾人點頭,劉年率十餘人往正門潛去,到幾棵樹旁趴好。何饒繼續往前走,安士姚則率人靠近梁營圍牆。
劉年盯著遠處把守的衛兵沒幾個看起來有精神。隨後轉過頭仔細望向安士姚,見已準備好,便叫眾人起身往梁營正門奔。
十餘人穿著梁軍的胸甲,往梁營奔喊。西麵幾位梁軍巡邏的騎手見狀策馬奔來,而營口的衛兵也打起精神拔出刀,架上矛。
“平山關援軍來了!我們敗了!”劉年帶著眾人大喊。
“是做什麽的!跪下!”幾名梁軍騎手已到跟前,拿著長槊攔住劉年眾人。
“兄弟!快走,平山關殺過來了!”劉年跪下,表現得很著急,還帶著哭腔。身後眾人也照做。
梁軍守門的頭子也趕來,對著劉年一群人說,“迷惑軍心!當斬!”
那頭子剛拔出刀,一聲巨響就在不遠處炸開,連著又是好幾聲,劃破在此本該寂靜的夜,接著一群鳥掠過,又是好幾聲巨響。
“快走!平山關殺過來了!”劉年推開麵前的守衛頭子,率先往營內奔去,眾人也趕忙跟上,繼續大喊大叫。
守門的梁軍也慌了神,丟下器械就往營內跑。身後那幾位梁軍騎手的馬受了驚嚇,不停地在嘶鳴。
劉年率眾人衝入梁營內邊跑邊吼叫,其餘人人也跟得很緊。梁軍營內開始亂起來,緊接著又是幾聲巨響從東南麵傳來,梁營徹底開始亂了。無論多疲憊的人,在此刻也鼓足了勁往北麵跑去,營內的馬也開始不受約束,四處踩踏起來。
劉年領著眾人開始往東南麵奔去。此刻梁軍約有一百多人全身著甲,排成一列,鎮壓營嘯。他們趕著逃跑的人往回走,幾位長官在其後叫喊著拿起武器禦敵。而又是一兩聲雷響,著甲的一列人又停下不動,愣在原地,接著有幾人開始逃跑。眼見梁營已開始敵我不分,追趕著,劉年叫眾人撿起刀和矛,脫掉梁軍的甲,往北麵殺過去。
梁營已亂作一團,劉年一行人在後麵追殺著逃跑的梁軍。一些將官開始組織起親信往東北麵方向撤退。
劉年撞見了二十餘名清醒的梁軍護衛,隻從眼神中就能感受到其凶悍。他們剛集結在勇方都指揮使帳下,見劉年一行人拿著武器,並不顯驚慌,便知是敵,全部朝劉年眾人圍來。
劉年咬著繩索,係緊左護臂,一個快步上前刺入前來梁軍護衛的腋下,隨後撲倒他翻身往前。劉年身後其餘人也衝向那二十幾名梁軍護衛。
他們纏鬥在一起,完全不顧奔跑著,踐踏著的其他人,眼睛裏的殺氣比火把還亮堂。
劉年總能精確找準甲縫,漂亮地躲過兩三人的圍打。他連斬十多人,滿臉是血,撿來的刀也掛滿豁口。
他見眾人疲憊,對峙之際,迅速撿起身旁的短手杖錘,丟掉刀,擺好架勢,準備再來一次進攻。
劉年不顧對方著甲與否,連續揮動杖錘,速度之快,一舉再撂倒兩人。自己力竭,剩下的梁軍也已力盡,劉年望向周圍,發現自己人也僅剩一二。
終於,整齊的馬蹄聲傳入劉年耳朵,劉年後退幾步,半蹲在地,一位梁軍護衛還妄圖用盡最後氣力撲向劉年,劉年手腳並用,跳到一旁回避開,那人也趴在地上不起。
劉年心裏在賭,他害怕這陣馬蹄聲並不是平山關來的,因為如今他已找不準自己所在和方向。他撐著杖錘,跪在地上。本應黑黃的土地滿是血跡,周圍的喧囂使他耳鳴不止。劉年貪婪地呼著氣,眼光還死抓著剩下幾位半跪在地的梁軍。
直到聽見隴州府軍的軍號和若隱若現的鼓聲,幾位梁軍慌了神,丟掉器械,雙腳跪在地上,不再看向劉年。劉年終於放下心,微微垂下頭。
“帶上…帶上頭巾。”劉年用力對剩下的人說。
“降不降?”劉年喘著氣又轉向對著跪地的三位梁軍說道。
梁軍護衛不語,隻是點頭。劉年這才坐到地上,看著不遠處踏著馬靠近的友軍。
次日早,太陽逐漸展露頭角,迎給平山關的是喜悅。劉年被抗回關城,所有人都在議論他,其中不乏讚賞。許敬忠巡視完殘破的梁營,看著一列列被俘的梁軍,心裏總算鬆了口氣。他派好幾隊探子前去找梁軍蹤跡,同時也派了人向李重玄報捷。如今綠嶺河,金峰縣戰況正焦灼,平山關率先退敵,正是振奮軍心的好時候。
許敬忠並沒提到劉年,隻是親自到他房內探視,並褒獎了他的勇猛。如今平山關內都在傳劉年當是天族的後人,甚至可能是一位純血的睿氏,不然沒有人能斬殺一共五十名全甲,且身不著任何防護。
“你現在可是紅人啊。”許敬忠拍著劉年肩膀說。
“不敢當,大家都隻是為許都尉和李禦使效力而已。”
“你不一樣,沒人能像你這般驍勇,武力過人啊,連斬五十全甲梁軍。”許敬忠笑著說,“都說你是天氏之後,還能再斬百人。”
“嘴巴多了,事實就會變成故事,大家總是容易誇大一件事嘛,都尉。”
“那是因為喜歡這事,才會去有意誇大。”許敬忠說完站起身在劉年床邊踱步。
劉年也趕忙起身,他聽出了許敬忠話裏的意思,握拳說:“都尉,事實是對麵並未著甲,我隻才殺了五六人,且還沒了力氣,不過是當時梁營亂作一團,大家都神誌有些不清醒,才傳出此等荒繆的事。”
隨後劉年拔出身旁桌上匕首往手臂上一劃,一股鮮血冒出。
許敬忠轉過身故作生氣說:“你這是做什麽,你是大家的英雄,沒有你,難破敵寇啊。”
“那可不是我的功勞,沒有許都尉的決定和用兵果斷,沒有大夥的勇於犧牲,我一人怎麽可能成事,許都尉太抬舉我了。”
“好!壯士啊!”許敬忠笑著說,“好好休息,我先去處理後事了。”
許敬忠又拍了拍劉年肩膀,隨後走出房去。
劉年還未休息好,但已要著手考慮後路,心裏還想著為什麽會傳出連殺五十人的謠言。心裏一股鬱悶衝上心頭。但事已至此,劉年不得不想好今後的退路,府軍是不好再待下去了。
劉年起身打開窗透氣,就見安士姚已走至門前,劉年趕緊招呼他進來。到屋內才見他手裏揣了一小壺酒。
“快坐!怎麽手上還在出血?”安士姚扶著劉年在床上坐下。
“剛才小刀沒拿穩當。”
“喝兩口吧,喝兩口好得快,去去煞氣。”
“這怕是越喝越頭疼。”
“怎麽會。”
劉年接過安士姚的一碗酒,和他一起飲完。
“封雄兄,何饒呢?”劉年問。
“劉兄,何旅帥我沒見著。”
“到底怎麽回事?”
安士姚自己抱著壺飲了一口說:“他沒回來,但屍首找回來了,看樣子被梁軍巡邏的盯住了。”
劉年想到夜裏響聲相隔的確過長了。想到這,劉年不自覺感歎一聲。
“何旅帥是勇士啊。”劉年搖搖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