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元年三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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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重玄設三道防線於夷山東麵,其文水堡已被攻破,全線撤至夷山道狗嶺關。文水堡一戰,成功拖延住魯軍,等到嶺中援軍趕到。邵關軍隻分兵一萬由林思奇帶領支援夷山道一線,其餘由勤裕統領駐守隴州府。李重玄最擔心的應是綠河嶺,幾日下來孫子弼帶三萬人已連破三座重鎮,現離隴州府不過一百裏。
    何丞平和長戟都指揮使遼亢到李重玄房內,他們知道狗嶺關人手不夠,並不好防守,且地勢也不算險峻,正打算回守金峰縣。金峰縣城其實是一座山城,是夷山道到隴州府的門戶,工事修築良好,三麵環水,在半島一座山丘上。一百八十年前,隴定郡王睿校五千人駐守金峰縣,損傷不過百人,擊退王鎬十萬餘眾。從此曆任天武軍節製使對金峰縣都極其重視,如今的城池比百多年年前還要堅固。
    “勤裕是訪察定北,並非是控製軍政各事!”何丞平拍著地圖上隴州府的位置說,“如今他卻指揮起我們回防?他可加上原駐軍有三萬五千人!”
    李重玄盯著何丞平,他躲閃眼神,這才壓住怒氣,李重玄接著說:“是聖人的禦使,說話慎重。”
    “朝廷裏亂得不像樣。”何丞平有些不服氣。
    “劉昭,劉明義啊…”李重玄說,“我分兵六千往隴州趕,你和遼亢領餘眾死守金峰縣,今午後你們便著手準備。”
    “將軍,那就隻剩一萬人駐守金峰縣,對麵可還有五萬啊。”
    “金峰縣糧草充足,防禦堅固,一萬人…”
    “我怕是還沒有睿郡王那般有膽略。”
    “我說話時不要插嘴!混賬!睿校三千人能退十萬,那時天武軍還隻是一群農夫,奴仆!”
    何丞平微微低下頭,不再敢說話。
    “隻稍用用心就可,魯軍不成氣候,你們能做到。”李重玄緩和語氣說,轉過頭拍了拍在自己側麵的遼亢的肩膀。
    李重玄吩咐旁人通知中騎都指揮使領全員和神弓都指揮使讓神弓都左廂廂主領左廂全員到西門外集合。
    中騎都指揮使龔耀通知完全都將士後率先到李重玄身旁。隨後待到六千多人集結完,李重玄粗略地看了幾眼,隨後親領軍往隴州府趕。
    “何大人,現在就剩長戟都和神弓都了。”遼亢目送李重玄將軍弛馬奔去,對著身旁的何丞平說。
    行軍激起塵土,和初春的飛絮相交相融。何丞平沒有回複,轉過身往關城最高的門樓走去,遼亢加緊腳步跟上。
    從門樓向東望去,是奉北省文水原,地勢較平坦,加上今日的天氣正好,能隱約望見六裏外的魯軍營。
    “何將軍。”神弓都指揮使朱麒到門樓上見何丞平。
    “禦使已經和我說了,兩個時辰後就撤軍回金峰縣,你去安排神弓都剩下人等整理好。”
    “將軍。”遼亢接過話說,“愚以為可守,至少…”
    “你要違抗軍令?”何丞平眼神裏已透出絲怒氣。
    “不,下官不敢。”遼亢低下頭。
    “好了,都去安排吧。”何丞平揮揮手示意眾人離開。
    待他人退下,何丞平雙手扶上木欄,看著遠處的文水原歎了口氣。他從沒有離開過李重玄獨自指揮,一直以來是李重玄下令,自己去執行,最多偶爾提提自己意見。如今看著麾下將士,生怕一個舉動誤了大家,自己就會成了罪人。原本三年前自己是西海省權知參州事,朝奉大夫,後來卻莫名的到邊疆將軍來。雖已打理天武軍軍務諸事三年,但他知道自己並非將才,不宜從武。如今朝中盡在觀望此次戰事,李重玄交與他的是在要他的性命。
    遼亢帶朱麒到自己帳內,並親自端上了茶。
    “朱兄,此次對你而言可是機會啊。”遼亢說。
    “此話怎講?”
    “若你能守住金峰縣,你便是最大的功臣。”
    “我?此首功絕不在我。”
    “金峰縣極其難攻,魯軍怕難有此本事,但對何將軍就不一樣了。”
    “什麽意思?”朱麒察覺到一絲不對,見遼亢不說話,繼續說,“哎呀,遼兄,別賣關子啊。”
    “何將軍可不會打仗…”
    “你要說這個就沒什麽好聊的了。”朱麒打斷遼亢話說,“在此,以下論上,不利於穩定軍心。”
    “你也承認這個事實。”
    “我不承認。”
    “那你就要看全軍覆沒?”
    “金峰縣…”
    “對,金峰縣好守,但你不知道有的文官根本沒見過戰爭。”
    “你想怎麽樣?”朱麒拍了一下桌子。
    “到時候還不是得多辛苦我們?”遼亢歎了口氣說,“我們能怎麽樣?隻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勸解何將軍,什麽樣做是對的。”
    “我自會提出該提的意見。”
    “不止如此,何將軍到時候一定會亂了陣腳,我們還得在適當的時候…”
    “遼兄,違抗軍令更會延誤戰機。”
    “不對,猶豫不決和錯誤的決定會置之死地。”
    朱麒沒有接話,一味地歎氣。遼亢從其眼中看出了猶豫,他知道朱麒是一位治下有方,絕對忠心的人,但他卻一點不善決斷。
    “真是如出一撤。”遼亢小聲說。
    “我得走了,你也要早集結好長戟都。”朱麒說完,沒等遼亢的回複,起身徑直走出。
    幾日來,遼亢深感此次魯軍要比以往凶悍,何丞平也擔心自己無法勝任,但李重玄對金峰縣極有信心。
    午後,何丞平留下五百人由長戟都指揮副使帶領暫時駐留狗嶺關,剩餘天武軍全部向金峰縣調動。遼亢建議應急行,何丞平同意,全軍在接近亥時就已離金峰縣隻有三十裏。何丞平派人通知駐留的五百人於淩晨寅時就開拔。
    何丞平安排完次日該做的事項後,回到自己營帳睡下。夜裏很寂靜,隻有怪鳥偶爾叫上一聲,連蟲鳴也聽不見。遼亢則在行軍時就派有探子往狗嶺關去,現在還在等消息。
    剛駐紮時他叫親信打了幾隻野兔來烤,自己帶上一隻烤好的到朱麒帳中去,他拿麻布裹著,滾熱的油汁浸透布條,溫度在春季的晚風中依然燙手。
    朱麒正點上隻燭火,仔細看著一本書,見遼亢進來,趕忙合上。
    “偷偷摸摸的。”遼亢說完放下烤兔,解開裹著的布,“剛才見你沒用飯,正好我打了幾隻兔子,本想給何將軍送去,結果他已經睡了。”
    “香!”朱麒說著,同時把書往身後塞。
    “看什麽見不得人?”
    “你不必管。”
    “那我就舍不得給你吃了。”
    “這什麽意思?”朱麒說,“以前吃我牛肉的那個是鬼啊?”
    “這事還得被你說多久。”
    “你不想想那是什麽日子,請你吃牛肉得冒多大風險?”
    “好了好了好了,快趁熱。”遼亢說著擺擺手。
    “還趁熱,燙嘴!”
    “吃吧你。”遼亢掰下整隻後腿,露出骨頭的地方已經焦黑,大腿部分則是焦黃的,還留著一抹孜然。
    “有點緊實了,這肉。”朱麒嚐了塊胸肉。
    “唉,我記得你跟孫子弼他交過手。”遼亢吃得滿嘴油亮。
    “你咋知道的。”朱麒疑惑,他曾在奉北省府軍任職,那已是五年前,孫子弼率八萬人南下,正攻高台堡。
    “這是次要,我想知道你真在信國軍中見到睿氏了?”
    “胡扯,不過一悍將,和神裔之後差得遠了。”朱麒說完,給自己倒了杯水咽下幹癟的兔胸肉。
    “那人叫什麽?”
    “忘了,應該姓汝。”
    “有這個姓?”
    “你真得多讀讀書。”朱麒笑著說,“睿氏百年前已盡被滅門,沒有什麽神啊妖的了。”
    “你這不對,我一年前在平州真看見過會飛的人。”
    朱麒抹了抹嘴,大笑道:“會飛的就不是人了,雖然睿氏百年前都還在,可能傲遊天際,有不破之身的睿氏在兩百五十年前就不複存在了。”
    “那我見到的是什麽。”遼亢邊說著邊掰下另一條腿,“那可不是在做夢…”
    “遼將軍。”遼亢的部下徑直走到他身邊,“探子到了。”
    “怎麽說?”遼亢抹了下嘴巴,側過頭嚴肅地看著他。
    “魯軍夜襲狗嶺關,鄒副使正領殘部往這趕來。”
    遼亢聽完趕忙起身,這時另一位還穿著胸甲的衛兵跑了進來,喘著氣說道:“何將軍請將軍們到他帳內去!”
    遼亢趕忙抬起腳就往外跑,朱麒緊隨其後。在到何丞平帳門前,已能看得見其影子在來回遊動。
    “將軍。”二人進到賬內。
    “剛我的人回信,魯軍已破狗嶺關,往這兒殺來。”何丞平雖語氣平和,但臉色極其冰冷。
    “那我們得趕快往金峰城內去。”朱麒說。
    遼亢點頭,何丞平頓了頓也點頭同意,他下令全軍緊急行軍。
    整個營內都躁動起來,火堆被澆滅,才紮好的篷帳也立馬重新收了起來。馬在嘶鳴,人群踏過的腳步震顫著灰褐色的大地。何丞平沒讓集合,而是讓一團一團的人跟著走。遼亢在行列的末尾,他又派了人往後探尋鄒副使殘部的消息。
    將士們疲乏,但也不敢停下腳步,身後的魯軍不知道會不會派輕騎擾襲,整個行軍都戰戰兢兢。
    在去金峰縣的探子回信,金峰縣駐守的團校尉已前來迎接,城中營房皆已打點好。經過一個時辰的行軍,最前端的將士距離金峰縣城池隻剩十裏路。
    何丞平一直在等後方的消息,他的手已經抖了一路,冷汗止不住,他在行軍的最前端,不時也要往身後看,盡管在夜色中隻能看得見自己的部隊。他不停在想,要是李將軍在就好了,隻要按他的命令執行就不會有錯。
    遼亢等回一名騎手的回信,說魯軍派有三隊輕騎不斷追擊鄒副使,鄒副使身邊隻剩十三騎。
    遼亢策馬向前奔找到朱麒,要他讓神弓都再快一些,隨後又奔回行軍末端,集結出一隊騎手,拿上長矛,跟著自己往回趕。因為中騎都全部隨李重玄回防,此刻軍中暫無騎兵,隻好挑出幾個騎馬的好手充當騎手。
    遼亢派人通知何丞平,自己則領著臨時組成的騎兵隊往鄒副使方向趕。
    在不停奔襲二十裏路後,總算聽見黑夜中前方傳來的陣陣馬蹄聲。遼亢讓其餘人暫待,自己策馬奔去,總算見著了鄒平。
    “遼將軍!”鄒平接近說,“半個時辰前有五十人幫我們斷後,現在還未見那幾隊追兵。”
    “說明弟兄們戰死了。”遼亢說,“走!不管再疲憊,都給我跑起來!”
    遼亢揮手示意鄒平跟上,遼亢領著鄒平殘眾往金峰縣奔趕。不一會兒就收到金峰縣來的騎手,說何將軍已進駐金峰縣,要遼亢趕緊回來。
    遼亢領著眾人又急速奔襲二十五裏,就算帶的是營中最好的幾匹馬,如今也早已力竭。遼亢讓大家降緩速度,目前離金峰縣還剩幾裏路,不遠了。
    最後方的騎手這時叫了一聲,說有動靜。一行人猛地屏住呼吸,仔細聆聽,果然有蹄子聲,且能聽出來來者眾多。
    “怎麽可能這麽快?”遼亢自說道。
    “魯國本是北荒來的莧族,騎的都是漠子湖草原來訓好的戰馬,的確比我們西海省引來馬要耐跑得多。”鄒平說。
    “全部人!列好陣!全排成一列!”遼亢大喊道。
    全部人馬排成一長條,並站在一小坡頂,在漆黑的夜裏看起來如同身後有千軍萬馬般。
    此時眾人皆降緩呼吸,使勁看著遠方,感受著不斷靠近的蹄聲。遼亢看見不遠處有兩三人騎著馬出現,突然又勒緊馬,停下。他們不停轉著圈,似乎在仔細打量著遼亢這邊,隨後一個轉身往回跑。
    “快!全部跑起來。”遼亢立馬讓全部人馬繼續往金峰縣跑去。
    這下他們忘了一切,隻知道不停的夾著馬,時不時用鞭子拍打。這幾裏路很快,從未覺得如此快,一下就看見了丘陵上亮著光的城門。眾人這才歇下氣來,緩下速度,往城中去,馬的喘氣聲異常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