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寧縣。
    韓軍大營。
    大將軍藍渚看著從郡守府衙傳來的消息，許久沒有說話。
    好消息：叛賊的蹤跡找到了。
    壞消息：這夥叛賊強得有點厲害……
    一支秦國商隊被那夥叛賊搶了，所有物資、護衛的武器全部丟失。
    然而詭異的是，這支秦國商隊的成員無一傷亡……
    據他們所說，那夥叛賊很講原則：隻搶東西，不傷人，或者說他們隻針對貪官汙吏和為富不仁的人，其他人在他們眼中一視同仁。
    真的嗎？
    這麽講原則？
    藍渚一個字都不信……
    秦國人這是演都不演了啊！
    “大將軍，地點找到了！”
    門口，一個副將趕了進來：“確實有一條進山的小路，斥候發現了大量腳印，且在深入探查時與叛賊的斥候交過手了，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我方斥候隻逃出來一個，其他人全部都……”
    聽到副將的話，藍渚一腦袋問號。
    他韓軍的斥候小隊往往一隊兩組，五個人一組，兩組相隔不到一裏地——這是為了防止敵人太過強大而斥候連報信都做不到。
    可現在，居然隻跑回來一個？
    “前隊還是後隊的？”
    “不知道，他跑到後方見到巡邏士卒說了幾句話就昏過去了，到現在還沒醒來。”
    藍渚沉默了一下：“叛賊的斥候小隊有多少人？”
    “不知道。”
    “敵人武備如何？”
    “不知道。”
    “……”
    他深吸了一口氣，忍下了想罵人的衝動。
    一般在戰場上，雙方斥候間的交手結果，就能在一定程度反應出兩支軍隊的戰力。
    可如果按這個邏輯看……
    他遇到的不是一股叛賊，而是某支戰力強大無比的正規軍。
    去年他帶著人去魏國和李牧率領的趙軍打時都沒這麽憋屈……
    想了想，在“避戰被韓王責罰”和“去直麵這支可能和秦人有關係的叛賊”兩個選項中，他選擇了後者。
    畢竟隻是可能，還沒確定……吧？
    一個時辰後。
    他帶著大軍來到了山腳下。
    當看到前方那條依舊能看得見人走路的痕跡、且毫無掩飾通往大山深處的小路時，藍渚一時遲疑了起來。
    不久後，之前被他派出當先鋒的百人小隊出現在小路上。
    狼狽不堪，且抬著十幾具屍體。
    其中有韓軍斥候的屍體，還有幾個原屬於那支百人小隊的士卒。
    ……一刻鍾前……
    山間小道上。
    一支由百多人組成的韓軍小隊正緩慢前進著。
    前方的山上，一個躲藏起來的漢子看了看這些人，有些奇怪：“樹二哥，你不是說朝廷大軍的斥候一般隻有十個人、先鋒軍會有數百嗎？這個是什麽隊伍？”
    被稱為樹二哥的人噎了一下。
    我怎麽知道這次的領軍之人怎麽想的？
    “不管了，他們百多人，我們也有百多人，如果他們執意要往前走，那我們就打一場！”
    說完，他拿起手中的一副弩機，對著下方的韓軍士卒瞄準而去。
    不僅是他，周圍還埋伏了許多同伴。
    而他們不僅穿著易於偽裝的衣服，還人手一把弩機或者強弓，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刀劍，如果論兵器，他們甚至比下方的韓軍還要精良。
    或許有些時候，正規軍和反賊的區別，隻是差了一個‘名義’。
    一處草地上，五名韓軍斥候的屍體被他們發現。
    然而發現之後，這支百人小隊居然就不走了。
    領頭幾個人商量了一下，直接帶著屍體朝著來時的路走去，直到消失在山上埋伏的‘反賊’們眼前。
    “樹二哥？這是……”同伴呆呆的。
    樹二哥沒說話，他也想不明白。
    雖然說老大給他們的命令是在這裏勉強阻擋一下韓軍，隻要讓韓軍主將知道他們和秦國有不清不楚的聯係就行。
    但這還沒打呢，你們怎麽就走了呢？
    忽然間！
    小路那邊，一聲虎嘯傳來！
    緊接著，是一陣雜亂的呼喊。
    直到聲音停息許久後，才有十幾人拿著武器前去查看情況。
    但他們隻看到了一片狼藉的草叢，一具老虎的屍體，和滿地血跡。
    ……
    “大將軍，那些反賊還在前麵，他們人人著甲，弓弩齊備，我等拚死才搶回這些袍澤！”
    聽著回來的人匯報，藍渚看向了那些屍體。
    斥候的屍體沒什麽，幾道箭傷以及一道致命的刀傷，估計是先因中箭失去行動能力，然後又被那些反賊補刀殺死。
    可另外那幾具屍體……
    十幾道箭傷不說，還有更多的刀傷，連衣服都爛了許多，血流得全身都是，甚至看不清臉。
    那幫反賊這麽凶殘？
    他又看向其他那些還活著但卻灰頭土臉、一些人身上還有血跡和刀劍之傷的人：“反賊有多少人？”
    “大約五百人！”
    藍渚眉頭一皺。
    據情報，那幫反賊應該就隻有這麽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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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想看，如果你是反賊，隻有幾百人的那種。
    你明知道朝廷大將軍帶著一萬多人來圍剿你了，而且斥候也發現了你的蹤跡，知道了你在這，你會怎麽辦？
    正常人都會想著跑吧？
    但這幫反賊好像不正常……他們不僅沒跑，還全軍出動想要和朝廷大軍正麵打一場？
    在戰場上，永遠不要把別人當傻子。
    藍渚不覺得那些叛賊是想送死。
    那這情況……
    能讓反賊有如此勇氣的，怕是隻有秦國人了吧？
    ……
    新鄭城。
    韓王麵前擺著兩道奏疏。
    一道是南陽郡守張奇開始大規模調整南陽郡官吏的，這讓他心裏有些不爽——寡人派你去是抓叛賊的，你別搞錯了重點！
    一道是秦國駐韓國使者的外交公文，由於秦國商隊在韓國境內被襲擊、損失巨大，韓王必須給個說法。
    給什麽說法？
    我不正在抓那幫反賊嗎？！
    本來近兩天他心情就不好，原本想要調其他城池的部分守軍給藍渚去剿滅叛賊，但最近韓國各地幾乎同時出現了大量盜匪，有的甚至光明正大的在道路上劫道，兩三個人就敢出來打劫。
    關鍵是那些人戰鬥力還極其之強，一縣郡尉帶著十幾個衙役居然能被五個人反殺！
    這突如其來的全國性變故，讓他完全無法抽調各城兵力。
    他正思考藍渚需要多久才能用現在那一萬兩千人剿滅對方時，他接到了第三封……
    看完大將軍發回的報告，韓王氣得渾身發抖：“來人！召秦使來見！”
    ……
    “秦使可否告訴寡人，為何秦國要支持一股反賊？！”
    麵對韓王的質問，秦使冷哼一聲：“韓王可不要誹謗秦國，不然韓國要給說法的事就成了兩樁了！”
    “反賊用的是你秦軍以前的製式箭矢！”
    “那可能是他們仿造的。”
    “他們人人披甲！天下隻有你秦軍才有這情況！”
    “以前魏武卒也人人披甲，韓王怎麽不說那也是我秦國支持的？”
    “那白紙你如何解釋？！”
    韓王將藍渚的報告直接扔到秦使麵前：“寡人的大將軍想以勸降之計先誘出他們，可對方居然奢侈到將許多精品白紙寫上反動口號、反過來散落到山間小路想動搖朝廷軍心！”
    韓王咬牙切齒：“這精品白紙，天下可隻有你秦國有啊！那支被打劫的商隊，你之前給寡人說的損失貨物中，好像沒有這個吧？那他們怎麽來的？”
    秦使沉默了，那幫人怎麽搞的，這讓我怎麽圓？
    “也許……”
    “是他們在山裏撿到的？”
    韓王恨不得下令砍了這個家夥！
    但一想到韓國的存亡，他還是忍住了。
    深呼吸了好幾下，他才勉強平複了一下心情：“秦使直言吧，秦國意欲何為？”
    “韓王冤枉在下了。”
    秦使說：“我秦國與那幫人絕無關係，在下更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那寡人如果下令讓大將軍盡快剿滅反賊，秦使也支持？”
    “自然！”
    ……
    “全軍拔營！明日進攻！”
    韓軍大營。
    接到新鄭王令的藍渚當即下令道。
    正當他準備派出部隊先從其他幾個方向進山以對敵形成合圍之勢時，一個副將一臉古怪的走了進來。
    “大將軍，一支秦國商隊來了。”
    “他們來幹什麽？”
    “說是要借道南陽郡去楚國，他們秦國那邊有條路暫時走不通，所以才……”
    藍渚皺了皺眉：“隻要不影響戰事放他們過去就是了。”
    “他們是一邊販賣貨物一邊走的，那個管事還問，需不需要他們停下來充當隨軍商人。”
    隨軍商人，一個古老且龐大的團體。
    他們跟隨各國軍隊而動，專門做戰爭之後的戰利品變現生意，一些有能力的商人還提供寄信服務。
    但說到底，這些人也是商人，追逐利益。
    由於這次是剿滅叛軍，還隻是一夥幾百人的叛軍，韓王也決意徹底絞殺他們，哪怕剿滅了他們連奴隸都沒得收，所以這次韓軍周圍隨軍商人極其之少。
    可這個時代的軍紀……著實不敢恭維。
    時間短還好，時間一長，沒有可供找樂子的地方的士卒們估計會把百姓當樂子。
    藍渚想了一會：“他們商品齊備？”
    “對，甚至還有一些異族奴隸，據說是匈奴人。”副將說起這事，眼神都明亮了起來。
    藍渚心裏歎息了一聲，哪怕他是大將軍，也無法抵抗人心的欲望。
    “本將準了。”
    ……
    大營後方一裏地。
    一個簡易集市正在快速搭建中。
    馬車旁，副管事淳於越看著遠處許多對他們翹首以望的韓軍士兵，不由得有些疑惑：“不是說韓軍正要行動嗎？為何這個時候了還如此散漫？”
    正管事笑了笑：“如今的韓軍，就是這樣。”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但出來妖孽之前，許多事情其實早已經有了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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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國發展到今天，早已經失去了戰國七雄應有的位格；這固然有韓國位置倒黴的原因，但更多的，是韓國自身的失敗。
    包括軍隊。
    張奇會覺得韓國南陽郡府衙的官吏爛透了，此時的韓國軍隊也不遑多讓。
    “你可知，以前我等行商時需要向韓軍賄賂幾道？”
    淳於越想了想，一般來說，隻有邊關的守軍會在核查時可能會收受賄賂，於是說道：“一道？”
    “每座城一道！”
    淳於越驚了：“不是給當地府衙？是給韓軍？”
    “就是給韓軍的，幾乎每座城池的韓國守軍都會在當地軍事主官的默認下做一些這種事。”管事歎了口氣：“如果不是因為我們有三大行的身份，但凡你去一個民間商行，你都會知道韓國朝廷有多爛。”
    “為何三大行的他們不敢要？”
    “因為我們的錢給國庫賺的，搶我們的錢？”管事笑了，語氣有些自豪：“他們是想搶錢，不是想送命。”
    淳於越想了想，明白了。
    三大行可以說是至今為止，完全由朝廷對其信用背書的商行，是秦國的國家利益在商業上的延伸。
    忙碌了許久後，一個由大量簡易帳篷組成的集市就搭好了。
    這支商隊近千人，除去少部分護衛外，其他人都投入到了對韓軍士兵的服務中。
    當然，其他地方的人很少，人最多的還是那有異族奴隸的區域。
    遠處。
    淳於越看著這一幕，沉默許久後，對他要做的事升起了無盡的信心！
    這特麽是在戰場上啊！
    馬上要打仗了！
    這幫韓軍士兵居然還如此熱忱這種事？
    嗯……韓國無憂了……
    當回到管事身邊後，管事忽然看了他一眼：“你覺得戰爭方式重要嗎？”
    淳於越搖了搖頭。
    戰爭，就是以一切手段取得勝利。
    他有些不明白管事為何突然問這個。
    “沒什麽，那我就放心了。”管事笑了笑。
    當晚。
    正在睡夢中的淳於越被一陣殺喊聲吵醒。
    頓時，他抄起一旁的棍子就跑出了帳篷，連外衣都沒來得及穿。
    可到了外麵，他才發現商隊內平安無事，隻是許多人都在看著遠處的韓軍大營。
    那裏火光衝天，殺喊聲此起彼伏。
    “醒了？”
    管事走了過來，拉著他站到了一輛馬車上。
    “他們……怎麽了？”
    “沒看到嗎？五百清平隊勇士，趁夜攻殺一萬韓軍大營。”管事嘖嘖兩聲：“看樣子，即將大獲全勝啊！”
    “想必今後，那韓國大將軍藍渚會得一個‘藍一萬’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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