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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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鹹陽東麵。
    內史地區某縣裏。
    盧綰剛下值,便接到了一封劉邦寫來的信。
    他將信拿在手上,並未拆開,朝著宿舍區走去。
    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城門吏,在城門處上值,回宿舍區要穿過半個縣城。
    但他對此很樂意,因為回縣衙的路上能看到城中許多地方,他也相識了許多百姓,還能問到些民情。
    他和劉邦關係很好,但他從未借用過劉邦的名號和玄衣衛身份。
    哪怕劉邦是玄衣衛的人,在裏麵算個中層人員,還能和大王、國師說的上話;但除非那兩位開口,否則莫說是他,哪怕是李廷會發話要破例,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即便他和劉邦有關係,他當初也是按部就班的先通過考試,這才有資格參與之後的事——他沒有秦國爵位在身,又是楚國來人,隻能先從小吏做起,半年後合格才有資格做官。
    他理解秦國,也相信自己的才華。
    所以直到現在,哪怕他已經有了去參加其他衙門或者部門的官員考試的資格,但他依舊隻是個城門吏。
    他認為,若想在為官上有所建樹,除了自身能力要過硬外,還需要對民情有足夠的了解。
    秦國雖然這幾年變化很大,但相當一部分官吏還是沒有轉變過心態來,對朝廷之事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對百姓也隻是一副我完成任務盡責就行了,別的我不管的態度。
    可秦國未來的大勢和方向擺在這,大王和國師的意圖也凸顯了。
    脫離百姓的人,其路必不長久!
    盧綰想在秦國走得更遠,他要對民間之事有更多的經曆,才有底氣在為官後做出更多事。
    路上,周圍時不時會有百姓與他問好、打招呼。
    對這個熱情、負責的城門吏,大部分百姓都是見過並且對其很有好感的。
    他會在一些城外農人第一次進城時給予相應指引,以免他們走錯路或者多費功夫;對一些路過的人,他也會盡量詳盡的提供本城的信息,隻為讓他們能輕鬆些;如果是他當值的時候,一些進城來做工、但家中孩子無人照看的人,會把孩子放在城門口,他會代為照看;他能清楚的記得每一個孩子的父母,至今從無錯漏……
    這些都是小事。
    但都是以前官吏不曾有過的小事。
    秦法很嚴格,它從法律上就杜絕了許多黑暗,比如商人中極少有奸商——奸商要麽在礦山裏要麽就在五國、唯獨不敢在秦國找死;秦國人販子絕跡——不管是販賣的還是買的人,一旦抓到全家連坐發配礦山,且是秦法中三條有無限期勞作處罰的律法之一,另外兩個是叛國與惡意行凶。
    可是法律是冰冷的,在法律之外,官吏帶來的溫暖可直抵人心。
    盧綰現在在這裏就是這樣一個人。
    哪怕他官位不高,但在百姓間已經聲名遠播,如果靠名聲能做官的話,盧綰現在最低都能當個縣令,甚至當個郡級官員也有可能。
    街道上。
    一個似乎是剛從五國而來的中年男子正蹲坐在路邊休息,看到盧綰在遠處和別人說話,又聽到身旁的人議論,他深深的看了盧綰好幾眼。
    當盧綰告別那幾個與他交談的人繼續向前,他也跟了上去,並一直盯著,直到引起了盧綰的注意。
    “這位先生,為何一直盯著我看?”盧綰停下來,撓了撓頭。
    中年男人沒說話,隻還是一副見了鬼的神情看著他。
    漸漸地,盧綰心裏也不爽了。
    別看你年紀比我大、看上去五十多歲的樣子,可我也是個有脾氣的,你二不說話跟著我盯著我看,別怪我把你當賊人抓起來。
    正當盧綰想恐嚇他時,中年男人開口了,語氣驚訝:“不應該啊!”
    “你本是王侯命格、客死他鄉之相,但現在王侯命格消失,反倒是名臣之兆愈顯,客死他鄉之相雖消失,卻老年有落寞之意,人怎麽能改命到這種程度?”
    盧綰:“……”
    “先生是術士?”盧綰咬著牙,差點沒動手一拳打出去。
    “略懂。”
    “那先生可知,我秦國法度嚴明,凡以術士之身妖言惑眾者,可能會被處以最低兩年、最高十年的勞作?”
    “略懂。”
    “我雖不是什麽大官,卻也是朝廷吏員,在這裏許久也一直關照百姓受人稱讚,你這是在誹謗朝廷雇員,若有心之人說你是‘蓄意挑動事端’,則會罪加一等知道嗎?”
    “略懂。”
    盧綰:“……”
    “我現在下值了,不算公務時間,我好久沒跟人動手了,先生你別逼我!”
    到現在,盧綰還願意喊他一聲‘先生’,已經是他脾氣好了。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最後隻是一句:“哎,你好好為官便可。”
    說完,中年男人匆匆離去,甚至不顧天色將晚,直直的朝著城外走去。
    盧綰冷哼一聲,心裏暗罵了一句。
    回到宿舍後。
    他查看起劉邦寫給自己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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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邦先是問好,轉而又說起自己的近況,他已經經過了新一階段的培訓,即將再次帶隊出發執行任務。
    隨後,他又說起一些趣事,其中一段……
    【最近聽說三川郡和南陽郡那邊出現了一個怪人,喜歡給人看相算命,卻分文不取,隻吃一頓百姓飯食、喝一口農家之水……兄台正處內史地東邊,如遇到他,要不讓他算算命?】
    盧綰懵了……
    【我即將出發去南陽郡執行公務,路過你那時應該能停留一個晚上,還請備好酒,另外告訴我是否有風月之……】
    盧綰收起了信。
    之後的內容不需要看了。
    “喜好算命之人,能引起玄衣衛重視?”
    他喃喃自語了一句,隨即趕忙走出門,叫上一些同僚和下屬後飛速朝著西邊而去。
    ……
    通往鹹陽的主幹道上。
    一處溪邊。
    這裏由於靠近水源,朝廷在這裏修了十幾個大涼亭,還設立了一個小站點,以給過路之人提供指引。
    中年男人看到後,抬頭看了看天色,打算就在這對付一晚。
    不得不說,秦國挺用心,那些涼亭周圍還有柵欄,路過之人在這裏過夜至少不用擔心野獸和賊人。
    裏麵已經有了二十多人,其中有十幾個人似乎是一夥的,圍坐在一張桌案旁。
    有人顯得無聊往這邊張望而來。
    中年男人也舉目四望。
    瞬間,四目相對。
    ‘這人怎麽這麽看我?’劉邦心裏疑惑。
    ‘臥!’中年男人目光呆滯。
    直到有小吏前來詢問他,他才回過神,步伐緩慢的朝著劉邦走去。
    “這位……小友,敢問名諱?”
    “在下劉邦,這位先生有何指教?”
    “小友命運不凡啊!”
    刹那間,劉邦和其他十幾個人對視了一眼,交換了眼神。
    下一秒,十幾個人頓時起身,將他圍了起來。
    “你不會就是那個喜歡給人看相算命的吧?”
    中年男人愣了下,心裏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
    ……
    王宮。
    嬴政剛結束一天的政務,正打算去演武場練習劍術,卻聽說劉邦在宮門求見。
    “宣。”
    嬴政心底有些疑惑。
    雖然劉邦可以是關係通天,能與自己和李緣都說的上話,但除了剛開始來秦國的時候拜訪過兩次外,其他時候他並沒有用過這種關係。
    唯一一次有關係,還是他外出發現貪汙案,讓糜伍回來叫人、結果他找到國師府去了。
    現在又找到了王宮……
    嬴政在大殿裏等著。
    不久,他聽到了一陣吵鬧聲。
    “閉嘴!你再說一句悖逆之言,我一劍砍死你!”
    “小友,老夫沒說謊啊!”
    下一秒,長劍出鞘聲響起……
    “劉邦,此乃秦王宮,你要當眾行凶不成?這可是秦律三大重罪之一,最高能判無期勞作的!”
    “你律令背得挺熟啊!你剛才那股勁呢?”
    “此一時彼一時也!”
    嬴政心裏好奇,麵上卻無顯露,端坐王位,抬眼看向門口。
    劉邦拿著劍,氣呼呼的走在前麵,在大殿門口主動將劍交給了侍衛。
    身後,一個被捆綁起來的中年男人麵帶微笑。
    往前一看,莊嚴的大殿裏,十幾個身材壯碩的內侍分立兩旁,被台燈照亮的空間中,一個冷峻青年端坐高台之上。
    目光掃來,居然讓他有些心悸之感。
    “大王!”
    劉邦的行禮上讓他回過神,他站在原地沒動,因為他手被捆綁在身後,行不了禮。
    “免禮,給他們賜座。”嬴政略微點頭:“劉邦,找寡人何事啊?”
    “大王,此人是妖言惑眾之人……”
    劉邦昨日晚間抓到這個人,本想把他以妖言惑眾的罪名嚴刑拷打一頓,然後帶回鹹陽監牢,審判後丟進某個礦山贖罪。
    但對方一句‘你是不是做過一些奇怪的夢?’讓他驚了一下。
    隨即,他想起情報中的一些事。
    這個人自進入南陽郡後,時常給人算命,卻也無規律;而算出來的結果也都各不相同,但有一個特點:他算出來的結果中,對方都絕對是大富大貴。
    而這一次,他給自己算出了王侯之相……
    這特麽得了?
    劉邦當即就想砍了他!
    我如今官運亨通前途無量,你這是要拉我一起死啊!
    要不是同僚死死拉著,說這不符合程序,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不然這人恐怕昨夜就死了。
    而在押他回來的路上,男人的嘴就沒停過。
    最開始他們以為這人純粹廢話多,但仔細想想後卻覺得,這人其實很有見識、很有學識,至於算命的結果……信不信看個人吧。
    他曾說出過一番對秦軍的點評。
    ‘秦軍戰力雖強,然至今為止,軍心因軍功浮動、純靠軍紀維持,此可保秦國百年,百年後必反噬秦國;吾觀秦國國師之舉,似乎是想把軍心靠向民心,但此法千古未有、其難度不亞於摘星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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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懂兵事?’
    ‘略懂。’
    ‘那你的意思,國師這法不行?’
    ‘非也,此法極好,若成功,可讓秦國與秦軍永世不衰,即便秦國不再,可華夏族之後任何一支軍隊,必以秦軍為目標、必以此思想為軍魂、必與百姓同在,可謂千古利好;然還是那句話,這難度太高,老夫不看好。’
    ‘那秦王應當是知道的,可能也支持李緣的想法,他二人都是不世之人傑,可目標太大,也未嚐是件好事。’
    劉邦忽然想起有一次他和盧綰的談話。
    那一次,盧綰也說過類似的話。
    他說秦軍如今宛如一頭隨時可能掙脫牢籠的猛虎,而這個牢籠隻是由軍紀、秦王和國師的威望壓著,一旦哪天掙脫了,可能會把秦國帶入一個不可知的深淵;他相信秦王和國師能看到、也不會允許這情況發生,那一定會在局勢變壞之前,為秦軍打造一個更加堅固的籠子。
    按照秦國國策發展看,這個牢籠很可能是與百姓有關。
    一個招搖撞騙、妖言惑眾的術士,會有這般見識嗎?
    劉邦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覺,於是他押著這個家夥直接趕來王宮。
    嬴政靜靜地聽著,全程麵色平靜。
    “先生今年貴庚?”
    “五十有六。”
    “寡人可否知道先生名號?”
    “哈哈,名號隻是虛名;天下一統時,秦王若見到濟北穀城山下的黃石,那就是我了!”
    嬴政眼神微動。
    劉邦咬牙握拳,這家夥是有學識,可有時候的狂傲之態真是讓人生氣!
    嬴政忽然笑了。
    “你不會還有《太公兵法》的全篇吧?”
    這下輪到中年男人呆滯了……
    他是下邳城中的大戶之子,祖上身份顯赫,但隨著田氏代齊之後、家境中落,可家中依舊收藏有完整的《太公兵法》——這個時代,知識的傳播極其艱難,有完整的藏書已是幸事,更何況是兵書、還是太公兵法。
    連秦國都隻有部分流傳出的太公兵法,能有全篇的,估計除了齊國王室外就隻有他家了。
    他這次入秦,本想來秦國觀察一番,看是否有合適的弟子。
    他不喜歡麻煩,更不想入仕。
    為官多苦啊,還不如教幾個好學生成就感來得強;自己為官隻能造福一方,可若教出一兩個人傑,那可能造福天下!
    然而一路上,他發現了一個讓他沉默無比的答案。
    五國氣數已盡。
    但凡有識之士、有才之人、想上進者,幾乎全去了秦國。
    至於為什麽,他大概想得到。
    秦國是唯一一個給了平民機會的,雖然這機會因為人太多而很難擠。
    這種情況下,天下必定是秦國的。
    而現在看來,秦王和國師又有大才。
    那……他的想法,還有用嗎?
    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隻有動亂年代,才能時勢造英雄。
    若天下太平,無用武之地的英雄,民間怕不知沉寂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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