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城防司駐地。
    王翦坐在房間裏，看著麵前的沙盤。
    不是三川郡的沙盤。
    是魏國和趙國的。
    雖然野戰軍隻是配合朝廷之人抓捕那些罪犯的，但這當中，可操作空間還是很大的。
    比如，有某個貴族之家勾結了魏國呢？
    又或者某個貴族在趙國的分支，攛掇趙國出兵幹涉秦國呢？
    王翦沉默了一下，自己都笑了……
    五國是廢物，但實力上的廢物，不代表智商上的傻。
    雖然他明知道這種希望很小。
    但身為將軍，還是三位中將之一，有些事他必須要做。
    他是知道秦國讀書人數量暫時還不夠統治天下，可能有這種大局觀的人畢竟是少數，大部分普通秦人、底層軍官和士卒們，隻會關注秦國何時打過去、自己什麽時候能有足夠晉升的戰功。
    這是所有秦國將領都麵臨的難題——除了他們自己以外，手下的所有軍官士兵都渴望戰爭，一架戰車會本能的駛向戰場。
    王翦也無法忽視這一點。
    所以他哪怕知道一些事情不可能，也必須做出一種態度來——不是做給大王看的，是做給手下的人看的。
    “將軍，程郡守求見。”
    一個甲士站在門口說道。
    王翦思考了一下，眼神微動，隨即點了點頭。
    “王將軍軍務繁忙否？”
    聽到身後來人的話，王翦甚至都沒轉身。
    “你看不見嗎？”
    程郡守被噎了一下，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打擾王將軍了，但本官此來卻有要……”
    “知道打擾就別說了。”
    “……”
    這王翦今天是怎麽回事？
    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王將軍說笑了，大王讓將軍和本官通力合作，一同執行對違反律法之人的緝捕，本官雖有些抱歉，但也隻能叨擾了。”
    房間裏陷入了沉寂。
    等了好一會，程郡守也沒等到王翦的回話。
    “所以呢？”
    王翦終於轉身了：“既是叨擾，那你還說這麽多廢話幹什麽？直接說。”
    程郡守心裏有些不舒服。
    雖然文武分家了，但本官好歹也是郡守級官員，你雖是個中將但並沒有什麽官職，我倆就算不是平級也相差不大。
    你丫的今天吃什麽藥了吧？
    要不是今天有事要商量，否則我非得跟你好好說道說道。
    “王將軍，大王是令你等協助府衙捉拿的，軍隊也自有軍規軍紀在此，可本官已經連著兩天接到一些不合時宜的報告了。”
    “有部隊在疑犯還沒確定敵對和造反意圖時就動用武力，有士卒抓到人後動用私刑，更有軍官直接引起或者默認一些暴民的違法行為……”
    “王翦將軍，您看這……”
    程郡守帶著一絲希望看著他。
    但王翦仿佛沒有領會到他的意思，還是略帶疑惑的看著他。
    雙方對視了一會。
    “所以呢？又怎樣？”王翦淡然一問。
    程郡守有點憤怒。
    這人今天絕對吃錯藥了！
    “你還想去告本將？又或者把我這支野戰軍都給告了？”
    王翦臉色變得有些冷意：“你是不是吃錯藥了？敢在本將麵前說這些？本將還以為哪來的狗吠聲呢！”
    作為野戰軍的一軍之長，秦國潛力最大的將軍，他怎麽可能不清楚自己手下的人呢？
    那些報告，不僅是府衙方麵有，軍隊方麵也有，那些軍官每一次行動前後都會給指揮部寫報告，王翦知道的比他更多。
    疑犯還沒確定敵對和造反意圖？
    玄衣衛都奉王命上門來抓人了，野戰軍也都派出部隊來協助了，他們難道覺得是大王和自己都搞錯了？
    這種情況下如果還拒捕，這不是敵對和造反是什麽？
    有士卒抓到人後動用私刑？
    隻不過是有士卒看到那些佃農的慘狀，一時氣憤不過打了人而已，沒把那些犯官給當場斃了都是他們有軍紀了！
    怎麽？打了人就叫私刑？
    那你們官場中有時候上級打下級叫什麽？是不是也叫動用私刑？
    至於軍官引起或者默認暴民的違法行為……
    “真是有膽啊！竟然敢這麽說！”王翦雖然是笑著說的，但這笑容卻怎麽看都有些猙獰：“你的意思是，那些被解救出來然後一時憤怒的百姓，是暴民？”
    “不！我沒有……”程郡守趕忙否認道。
    這可是個死亡話題啊，不符合政治正確！
    “那你什麽意思？想說本將手下的軍官是暴民？”王翦頓時喝道：“誰給你的膽子？！”
    他當然知道所謂的暴行是什麽。
    他會因為照顧手下人的情緒而做一些事，底下的軍官也會，那些低級軍官更是要直麵廣大的普通士卒。
    同為底層百姓，當士卒們感同身受，這個時候作為軍官和上級的你，必須要和他們一樣，要不然你這個軍官就當到頭了。
    暴行？
    隻不過是發生了一些符合士卒們心裏情緒的事而已。
    他們已經礙於軍紀不能親自殺人了，讓那些受苦的人報下仇怎麽了？
    這事哪怕放到大王和國師麵前，他們都不會、也無法說什麽。
    但這是軍隊的態度，這些文官們不同。
    他們手下的人大多也是貴族，官吏們也屬於權力的受益者，而這次對他們來說，一定程度上算兔死狐悲之事。
    雖然他們無法直接幫助那些犯事之人，或者反對國策和命令——那是自絕於百姓，但總歸是有些情緒的。
    雙方麵臨的情況不同。
    於是在這場需要直麵百姓的選擇裏，軍方武將和文官們的選擇截然不同。
    就比如這個程郡守。
    他並沒有傳出什麽汙點，官民口碑也還算好，但他終究是一個和那些此次被抓之人一樣的貴族——家中隱匿了田畝、佃農，甚至靠著一些權力為自家攫取利益。
    於是看到那些人的下場，他或許是出於恐懼、又或者是對未來的擔憂，他來委婉的提醒王翦給那些人點麵子。
    現在雖沒有刑不上大夫這句話，但這是官吏們的傳統認知。
    王翦正是直接想到了這一層，所以才在一開始就對他沒什麽好臉色。
    文武既然要走向對立，那還給麵子幹什麽？
    麵對王翦的態度，程郡守很生氣！
    你王家是秦國頂尖貴族，你家肯定也隱匿了一定田畝，你家甚至除了佃農外還有些退伍的傷殘士卒，這些私兵的戰鬥力可比我們這些人家中的強多了！
    結果你現在這麽死心塌地？
    你就不怕哪天大王對你們動手起來比對我們還狠嗎？
    這一刻，他感覺王翦當將軍當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