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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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是不是證明了那句話?”
知道了為什麽不能攻滅趙國的原因,李緣也終於理解了曆史上的某些名人。
為什麽他們的政策明明是利好千秋萬代,但世人卻不理解,然而他們卻連一句解釋也不願意說。
或許不是他們不願意說,而是知道說了也沒用。
就比如此刻的嬴政。
“可以相信百姓的力量,但不能相信百姓的智慧?”
李緣不好說。
“你們後世呢?教育那麽普及、深入,國家執行政策起來應該不至於這樣吧?”
李緣隻感到一陣汗顏……
嬴政還是對後世教育太過相信了。
更多的李緣可能不知道,但一些光他所知道的事就足夠震驚他的眼球。
建造那座世界第一大壩時,一堆人說破壞生態。
在建南方那座大橋時,當地還有一些智障說沒問過百姓、破壞人權和自由。
結果到後麵硬生生讓工期多費了幾個月、錢也多了上億,結果那幫人還恬不知恥的說至少我們爭取到了自由的權力……
“我一直都不認為百姓的智慧有多高。”李緣說:“就好比我對曆史的態度,曆史是由百姓創造的,但同時也需要英雄來引領;百姓有智慧,但這種智慧也需要引導。”
“我可不相信,國家那幫頂層智囊會不如我這種平頭老百姓;可這一點許多人都不明白。”
“趙國這件事,我也沒辦法。”
嬴政沉默了,既是為李緣所說的後世之事沉默,也是為眼下的情況。
許久後,他平靜道:“看來即便是你們開民智的教育,也未必能拯救所有人。”
“別這麽委婉。”
李緣笑了:“教育還是能改變普通人的,但改變不了腦子有病的蠢貨。”
華夏的教育,放在整個人類文明的宏觀角度來看都是可以為之驚歎的。
但有些人個人的愚蠢……
這個真怪不到國家教育上。
你就是讓‘它們’讀個博士出來,該犯蠢還是犯蠢。
嬴政思索再三。
“要不,給郭開再加加擔子?”
……
年節到了。
整個鹹陽都披上了一層白衣。
麵對明天就開始的秦王十三年,許多官員在看到街上的情景時都有些恍惚。
怎麽感覺,大王繼位後的前八年過得那麽快呢?
自從國師出現後,這日子跟步入沼澤一樣,難熬不說還累……
街道上。
許多百姓全家出遊,一些城外的百姓也進城來湊湊熱鬧。
其中不乏有農人,商人,官員——這可能也是這個時代下,唯一一天可以不用看身份的日子。
哦不對,還是需要看身份的。
一處街口。
兩個男人因發生口角打了起來,最近的巡城衙役聽到消息後立刻就趕了過來。
秦國朝廷有許多人是沒有假期的……
其中就包括了衙役這些和社會治安相關的部門。
本來就心中有氣,如今還要出來巡邏,這隊衙役二話不說把兩人都抓了回去——怎麽審是上官的事,我們的任務就是把你們帶去見上官。
“真是變了。”
呂不韋穿著一身白衣,有些唏噓:“如果是以前,這種小事壓根就不會到某個官員那,那些衙役會直接在律令範圍內、按照他們的喜好來斷案,同時敲詐一筆錢。”
這還是在秦國,衙役們至少還會講點法律,不然事情捅出去了,不說報官的人怎樣,他們絕對要受罰。
但在六國,那就沒這個顧忌了。
誰有錢,誰能讓衙役偏心,誰就有道理。
律令?
在這種小事上不存在的……
身後,呂平剛買了兩碗豆腐腦回來,給了老爹一碗。
“我說老爹你是不是沒事幹?這個日子我們不待在家裏烤火,非要出來湊什麽熱鬧?”呂平一邊吃著豆腐腦一邊說著,覺得不夠甜而從身後一個隨從那加了一勺糖。
算上剛買時店家加的一勺,兩勺了。
嗯,夠了。
畢竟糖加三勺會出事的……
“你呀,別隻顧著商行裏的事,還是要關心一下大王和國師的。”呂不韋也吃了一口,他喜歡吃鹹的,但甜的也能吃得下去;這可能就是商人的中庸之道吧?
“所以呢?”呂平反問道:“不去王宮和國師府,我們來街上受凍?”
呂不韋瞪了他一眼,很想把碗扣他頭上。
但他終究是有教養的。
兩人繼續走著。
直到在一個平民坊外的街上遇到了另一對父子。
“剛才那戶人家為什麽不出去,你知道嗎?”
“是沒足夠的衣服吧?”
“怎麽看出來的?”
“一個老人,兩個大人,一個半大孩子,可在送我們出門時隻有那個男人出門了;我相信他們其他幾個人是想送的,能讓他們這樣的除了沒足夠衣物,我想不到別的了。”
“不錯,就是你想的這樣。”嬴政點了點頭,對扶蘇的觀察力有些滿意。
看到前方的兩人,嬴政拍了拍扶蘇的肩膀。
扶蘇看到後立刻上前一禮:“見過文信侯。”
“不敢!臣見過太子!”呂不韋有些惶恐。
“晚輩對長輩行禮,無可厚非。”嬴政走過來說道。
對呂不韋,他終究是有感情的。
加上這個時空並沒有如曆史上一樣,呂不韋到最後時刻才交權,也沒有在封地大肆結交六國賓客,嬴政對他的感情還是停留在處理掉嫪毐的時候。
而那時,他們之間雖有嫌隙,但感情終究還是在的。
“怎麽不在家?”
“臣知道大王會出來感受百姓的年節氛圍,特意前來陪同,幸好遇到了。”呂不韋沒有隱瞞。
嬴政笑了笑,對他的心思表示理解,對這種坦誠也很讚賞。
“對了,國師呢?”呂不韋問道:“大王應該會把國師也拉上的,怎麽……”
“他呀!”嬴政沉默了一下:“去其他地方訪查民情去了。”
一刻鍾後。
四人在一條街外停下了腳步。
“國師真在裏麵?”
看著麵前這條鹹陽聞名的……風月街,嬴政臉色有些難看的對著身邊便裝的侍衛問道。
侍衛點了點頭。
“扶蘇,你留在這。”
“爹,不就是這條街嗎?”因為有幾個路人經過他們身邊,扶蘇沒喊父王:“叔父早跟我說過他要來這。”
“他跟你說什麽?”嬴政臉色嚴肅。
“他說看世界不能隻看那些普通百姓,一些特殊人群也不能落下,這是他應該要有的博愛。”
嬴政欲言又止。
呂平雙眼一亮。
呂不韋一巴掌就甩了過來:“你要是敢他學你就完蛋了!”
呂平縮了縮頭,他相信老爹真的會說到做到,說完蛋就真的會完‘蛋’……
四人還在討論,就看到李緣走了出來。
身邊還牽著一個看上去比扶蘇小一兩歲的小女孩。
“喲,您老爺子也在?”
李緣笑著打了聲招呼,看到四人目光都看著自己牽著的小女孩,李緣咳嗽了一下:“這是我善良的見證。”
嬴政深吸了一口氣,用手碰了碰扶蘇。
扶蘇會意上前,開始跟那個小女孩搭話,嬴政則走到李緣身邊:“什麽善意?”
李緣對著小女孩說這是他的朋友,可以完全相信,這才讓小女孩放下了戒心,開始回應扶蘇的問題。
等呂平帶著兩個孩子走到遠處買東西去之後,李緣才歎了口氣。
“她是兩天前賣到裏麵去的。”
“她爹賣的?”
“她自己。”
“不可能!”嬴政當即否認道:“她不過八九歲吧?按照現在的大秦律令,這個年紀的孩子根本無權把自己賣到裏麵去,官府不會同意這種賣身契的,哪個勢力要是敢不經過她父母同意就和她簽,會有大麻煩!”
要知道,大秦對童工的定義都是十四歲。
若是以前興許還有為非作歹的空間,但現在,凡是被抓到雇傭十四歲以下的孩子,不管是商行還是貴族之家,一旦被抓到就準備迎來官府的鐵拳吧,還能給國庫增加點收入——當然,僅限於百姓,那些奴隸和被隱匿起來的隱戶們大多不會去告官,也告不了官。
“真是她自己做主的。”李緣說:“她爹娘早死了。”
“那她怎麽活到這個時候的?”
“她爺爺帶的。”李緣停頓了一下:“但幾天前,她爺爺凍死了,她家裏本就清苦,一個這麽大的孩子又不可能去種地,無奈之下,她……”
“賣身葬爺?”
李緣歎息了一下:“那個開……院子的老板也是好心,聽他一個朋友說他們村裏有一樁這樣的事,便自己出了些錢安葬了她爺爺,轉而讓她在院子裏做事還債,也算有個去處。”
“放心,不是接客的。”
嬴政臉色不太好看。
如今的秦國是這個時空裏的頂峰國度,強大、美好,國民幸福;這些都是他無數次做夢見到先祖們時最為自豪的事。
但現在卻出了這樣的事……
“附近的裏長和亭長呢?”嬴政說:“他們應該把這情況上報,然後把孩子送到孤兒院去!”
“那個裏長就是那個院子老板的朋友。”
嬴政愣了一下。
“你是說,那個裏長不把孩子送到孤兒院,送到了這種地方?!”
李緣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可能想殺人了。
“那個孩子不想去孤兒院。”
“為什麽?”
“鹹陽城已經有五個孤兒院了,已經有兩千多孤兒,但他們隻是偶爾做一下義工、以及在孤兒院裏學習一些技能,說到底沒有什麽勞動價值,都是朝廷專門撥款養著的,而現在一些設施和錢又跟不上、甚至管理人員都有些不足,孤兒院裏的氣氛……”李緣想了想:“那個孩子的原話是:不想去孤兒院裏當個孤兒,她想出點力,日後過自己的日子。”
李緣可以理解。
他爺爺過世後,奶奶精神出了點問題,父親和叔伯三人原本想把奶奶送到養老院去。
可他們實地去了養老院後改主意了。
鎮一級的養老院裏,與坐牢無異。
除了吃飯之外,其他時候關在房間裏,人員也不專業,雖然給了老人們一個生活落腳之地,但毫無溫情。
地級市的福利院倒是好了許多,可以自由活動,照顧的人也專業了許多,可那次他們去看時,許多老人聽到聲音就趕忙看向門口,眼神明顯是期盼著來的是自家的孩子。
那一刻,他們心裏感覺很酸。
之後,他爸和叔伯商量,三家輪流照顧奶奶,每家一個月。
“我也去過我們那個福利院。”李緣說:“裏麵也有一些孤兒,他們能上學,能吃飽穿暖,但沒什麽好衣裳、沒什麽遊戲可以玩,甚至一個乒乓球、一個樓梯都能讓十幾個孩子玩半天。”
“那次我去時,恰好遇到兩個孩子在打架,打輸了的孩子在宿舍裏哭,管理福利院的阿姨也隻能在那勸說著大家以和為貴,畢竟都是孤兒,誰都不比誰高貴。”
“我們後世的福利院裏尚且是這種環境,秦國孤兒院裏的環境……”
李緣搖了搖頭。
“秦國有孤兒院,救了許多人,這是無可爭議的好事;但有些孩子不想去那種環境裏,也應該理解。”
嬴政目光望著前方的街區。
在他眼裏,這裏是一個放縱的地方,充滿了欲望,要不是因為人性需要,他恐怕早就取締掉了。
但現在……一個小女孩寧可來這種地方做事還債,都不願意去孤兒院裏。
這是好像是在打他的臉。
一旁,自李緣來了後沒說過一句話的呂不韋看了看兩人。
“老夫有個問題。”
“啥?”
“此事很可憐不假,但要管也不至於你出馬;你堂堂國師,是怎麽知道這條街裏一個院子中的一個小女孩的?”呂不韋眼神充滿了懷疑。
嬴政也看了過來,審視的看著他。
李緣臉色一變:“我告訴你們,不要誹謗啊!”
……
一條充滿著小攤販的街道上,扶蘇和小女孩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對所有事都充滿著新奇感。
身後不遠處,呂平默默地充當著保鏢。
“那裏有糖葫蘆,我們去買吧?”扶蘇看了小女孩一眼,隨後自己率先朝著前方走去。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扶蘇隻買了一根。
民間有的,王宮裏也有,他吃慣了,隻是想給這個沉默的小女孩買而已。
“怎麽樣?”
看著女孩吃了一個,扶蘇問道。
小女孩點了點頭:“很好吃。”
“那是,我也覺得好吃極了!”
糖葫蘆一串有五個,小女孩看著剩下的四個,用左手把最上麵那個拿了下來,然後把剩下三個遞給了扶蘇。
“怎麽了?這是買給你……”
“你也很想吃吧?但你隻買了一個。”小女孩怯生生的道:“我們分著吃吧,你是男孩,你吃多的。”
扶蘇一時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