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一時愣住了。
    並不是因為女孩的善意，相反，以他的身份，他見過的善意多了去了，畢竟敢不給他善意的人到不了他麵前就死了。
    他驚訝的原因，是他看出了女孩對這糖葫蘆的喜愛。
    眼神中的不舍，略微用力攥著一顆糖葫蘆的左手，還有時不時瞟向剩下三顆的目光……無不在說著，她其實很喜歡、也很想吃。
    但她還是拿了出來。
    看到扶蘇沒接受，她還把手往扶蘇那邊又抬高了一點。
    “這是買給你的。”
    女孩想了想，忽然道：“我剛剛沒碰到的。”
    “啥？”
    扶蘇這才發覺，女孩好像以為自己在嫌棄她？
    於是他接了過來，女孩這才將左手那顆也放入了嘴裏。
    扶蘇一邊吃著這民間的手藝，一邊思考著一個問題。
    她隻是農人家的小女孩，怎麽會想到“講衛生”的事情上？怎麽會考慮到自己可能是怕她吃過了而不要的問題？
    街道上人潮洶湧，兩個半大孩子順著人潮，左看看右看看。
    主要是女孩，她似乎沒見過這種場麵。
    扶蘇看出了她對這繁華之景的新奇感，所以主動降低了速度，引導著女孩見識著一切。
    直到呂平走了過來：“回去吧？”
    扶蘇看向女孩，後者連連點頭。
    “你叫什麽名字？”回去的路上，扶蘇這才問起。
    “以前叫顏花。”
    “以前？”
    “那個叔叔說要……領養？領養我，讓我當他女兒；以後的名字，就讓……”女孩沉默了一下：“就讓叔叔來起吧，以後就是爹了。”
    扶蘇大為震驚！
    聽這話，她似乎還不知道國師的身份？
    “你不怕丟了你親爹給的名字嗎？”
    “我阿爺教過我，吃誰家的飯，就要聽誰家的話。”女孩回道。
    扶蘇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回到街口，李緣走過去，牽起了顏花的手：“先跟我回去休息下吧？晚上再帶你出來玩？”
    “嗯。”顏花聽話點頭。
    等他們走後，扶蘇才看向嬴政：“父王，她好像還不知道我們的身份。”
    嬴政沒回答這個問題。
    而是看著顏花遠去的小小身影，沉思一會後道：“扶蘇，以後你多找她玩會。”
    “嗯？”
    “多帶她熟悉一下。”
    “嗯。”
    “以後好拉近關係。”
    “嗯！”
    ……
    國師府正門口。
    看著眾多守衛對李緣點頭，顏花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驚恐。
    “怎麽了？”
    感覺到手上傳來的異樣，李緣看向她問道。
    顏花停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沒見過什麽大官，但還是聽說過國師的大名的，村裏的小男孩玩過家家時，都還爭著要當國師呢——王室的威嚴不是短時間可以消弭的，哪怕是小孩，也沒人敢爭著當‘秦王’，所以過家家中最高的就是國師。
    可現在，國師帶她來了這裏，還說要領養她？
    她小小的腦子一時轉不過這麽大的彎……
    “放心，我府裏的人都很好的。”
    李緣直接抱起了她，笑著朝內走去：“以後啊，這裏就是你家了，不要怕；你以後回村時，可以告訴你阿爺，你過上好日子了，他也能放心不是嗎？”
    顏花眼裏有些淚水，微微點頭。
    從小她就沒怎麽見過爹娘，隻是偶爾聽村中一些同齡人說過，自己爹好像去了六國，自己娘得病死了。
    一直都是阿爺照顧著她，教給她一些村中人都覺得可笑的道理。
    直到阿爺死去，她一下成了孤兒。
    她聽說孤兒院裏人很多，裏長最開始也說要帶她去，可聽說去了孤兒院裏戶籍就會成為一個人，她就不願意去了。
    爹還沒回來呢。
    於是她向裏長求了好久，想找一個能幹活的地方，她還想著以後攢錢能回來，她怕爹回來時找不到家。
    但沒做幾天，那個好心的老爺就把自己推到了這個人麵前，她好像暫時沒有拒絕的能力。
    原來，他就是國師啊。
    可國師怎麽會來找我呢？
    李緣讓侍女先帶她洗漱一番，然後備了些吃食。
    “國師，您若要領養她，按禮是需要……”
    張蒼的話被李緣一個綠豆糕給堵住了嘴。
    “什麽禮？我就是禮！”
    張蒼等吞下口中的東西後才說道：“國師英明。”
    他已經不想解釋了。
    他是發現了，國師從善如流不假，但這種禮節小事——至少國師認為是小事上，國師是真不在意。
    “找到他爹的屍骨了嗎？”
    “已經讓玄衣衛去找了，但至今還沒回信。”
    李緣歎了口氣。
    幾個月前，劉邦在自治區那邊整理玄衣衛渠道信息、整合以前的細作資料時，發現秦國有許多細作早就死在了楚國。
    其中有一個受到屈氏庇護的貴族之家，雖然現在已經被秦國暗中掌控，但其以前可是堅定的反秦分子，以前一些埋伏在他們內部的己方探子有過不正常死亡。
    劉邦本來隻是想著在此事上做點文章，鞏固一下自己在下麵人心中的好老大形象。
    於是對那個貴族展開了報複，卻在無意間知道了一樁埋藏了數年的往事。
    女孩的爹，是秦國十幾年前就派往六國的一個細作，埋伏進了這個楚國貴族的家族內。
    然而隨著龐煖指揮的那最後一場五國攻秦、差點打到鹹陽的的戰爭，當時候秦國的特務機構也遭受了巨大的損失，其中負責他爹那一層聯係的直屬上級也死在了那場戰爭裏。
    在與上級失去聯絡的情況下，女孩的父親做出了一個近乎找死的決定。
    他以護衛之身，刺殺了貴族家族內的兩個嫡係子弟，最終在準備刺殺其繼承人時被發現。
    他想著，若能讓這個家族動蕩，興許也能影響到前線的楚國大軍，哪怕隻是一個將領。
    興許就因為一個將領的意見，導致楚國大軍準備退出，進而引起五國失敗呢？
    就算都沒有，楚國參與合謀攻秦也是該死。
    自己上級都沒了，回去估計也沒人能給自己證明身份，還不如幹一票大的。
    在他以必死的決心嘲笑了這個楚國貴族一頓後，那個差點被刺殺成功的繼承人憤怒下令將其折磨了數天、最後才被他找到機會自殺。
    到如今，當初差點死去的繼承人，已經成為了如今的家主。
    拷問出這件事後，劉邦一邊將事情上報國師府，一邊將那個貴族全族弄死以為那個細作複仇。
    幾天前，張蒼才從秦國朝廷內浩如煙海的資料裏找到了一些線索，這才發現那個細作還有親人在秦國，且處境極其不好。
    李緣頓時感覺心裏某根弦被觸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