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你沒說出口的,光替你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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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巨像的輪廓在夜空中靜默,仿佛一座由星辰雕刻的宏偉墓碑。
然而,林逸的目光早已從那張熟悉的臉上移開,落在了腳下新生的牆語植物上。
他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隻是緩緩蹲下,將手掌輕輕按在了植物最粗壯的根部。
那是一種冰涼而又充滿生命脈動的觸感。
下一秒,他掌心那枚作為權限密鑰的透明麥穗,發出了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的微弱震動。
不是記憶殘響被動觸發的反饋,而是一種同步頻率的主動共振,像兩枚調校精準的音叉,隔著時空產生了呼應。
林逸瞳孔驟然一縮。
他立刻調出了七處核心共鳴井的實時數據流。
一排排冰冷的數字在他視網膜上飛速刷新,最終定格在一組觸目驚心的對比上。
過去十二小時內,全城三十七個大型靜燈站,其光絲能量的輸出總量,竟然超出了所有居民輸入的情感能量總和百分之四十七!
能量無法憑空產生。
這多出來的部分,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牽引,正以一種肉眼不可見的方式,源源不斷地逆向流回麥芽遺址的核心地帶。
他猛地抬頭,再次望向那巨大的母親虛影。
那不是一個被動的影像,而是一個巨大的能量聚合體,一個正在主動汲取力量的信標。
“原來如此……”林逸低聲自語,聲音裏帶著一絲被顛覆認知的震撼,“不是他們在等我們去點亮一盞燈……是他們,在嚐試呼喚我們回家。”
第二天清晨,空氣微涼。
林逸再次踏入城西養老院。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徑直走向陳阿婆的房間。
老人正靜靜坐在窗邊,晨光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
她的膝上放著一個老舊的糖果盒,此刻盒蓋打開,裏麵沒有糖,隻有一小撮早已幹枯發黑的麥穗。
看到林逸,她沒有說話,隻是用顫巍巍的手指,從盒中撚起一粒最完整的麥穗,輕輕放在了窗台那盞從未用過的舊油燈旁。
那是一個極其微小,卻又充滿儀式感的動作。
當夜,子時。
養老院的監控中心,林逸正死死盯著屏幕。
畫麵中,陳阿婆房間窗台上的油燈,在沒有任何火源的情況下,轟然自亮。
火焰並非普通的橘紅色,而是呈現出一種純淨的淡金色,宛如融化的黃金。
光芒投射在牆壁上,形成的畫麵不再是過去那個在麥田裏奔跑的小女孩。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穿著老舊條紋病號服的老人,他們看不清麵容,卻手拉著手,步履蹣跚地在一條熟悉的走廊上緩步前行。
背景,赫然正是這家養老院的走廊。
“調出其他六個房間的監控!”林逸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
屏幕切換,驚人的一幕出現了。
在同一時刻,另外六位曾夢見麥田的老人,仿佛聽到了無聲的號令,齊齊在睡夢中翻過身,麵朝各自窗台的方向,姿勢虔誠得如同朝聖。
林逸的心髒猛地一跳。
一個大膽的結論在他腦中成型:某些強大的、共通的記憶體,已經進化了。
它們不再依賴於“被講述”這種單一的激活方式,而是開始通過某種群體性的潛意識共鳴,自發地組織歸途。
為了驗證這個猜想,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沒有再向“沉默信箱”投遞任何一封引導信,也沒有安排任何點燈人執行任務。
他隻是命令全城的巡邏隊,將所有係統權限開放,隻記錄,不幹預,標記出接下來一夜裏,所有自然浮現的光絲點。
第三天夜裏,結果出來了。
城市的立體光影圖上,除了已知的燈站點,赫然多出了十九個全新的、微弱卻穩定的光點源。
這些地點,全都是從未被規劃,甚至從未有人想起過的角落:一所廢棄小學的廁所隔間裏,城南橋洞下那個被遺棄的流浪狗窩,還有一個生鏽的、早已停用的電話亭……
每一處,都曾上演過一場“無人見證的告別”。
林逸親自驅車前往城南橋洞。
這裏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塵土與腐朽的味道。
他在那個流浪狗曾經蜷臥的角落裏,點燃了一盞最小號的便攜燈。
他沒有講述任何故事,也沒有記錄任何信息,隻是像一尊雕塑般,在旁邊靜坐了三個小時。
深夜,當周遭的一切陷入死寂,奇跡發生了。
冰冷的地麵上,一串由極細微光點組成的足跡,憑空浮現。
它從黑暗中延伸而來,小心翼翼地繞著那盞小燈走了三圈,仿佛在確認著什麽,隨後又調轉方向,延伸向不遠處的垃圾中轉站。
林逸的呼吸幾乎停滯。
他立刻翻查檔案,一條記錄彈了出來:該區域曾有一位拾荒老人,於半年前病逝。
他生前最後一筆社會信用點支出,是購買了一袋狗糧。
而他的最後居所,正是那個垃圾中轉站。
林逸取出那枚透明麥穗,緩緩伸向地麵上那串光點足跡的起點。
當麥穗觸碰到第一個光點的瞬間,他腦中原本隻有老人腳步聲的記憶殘響裏,突兀地多出了一聲極其微弱的嗚咽。
是狗的輕叫。
他在隨身終端上,重重地寫下了一行字:“記憶的邊界,比我們想象的,更寬。”
一個名為“靜默響應”的計劃隨即啟動。
林逸下令,在全城那十九處自發光點源,全部設立無名燈架。
他通過城市廣播發布了一條奇怪的規定:任何市民路過這些燈架,若心中有所感應,可以上前點燈,但絕不允許言說自己想起了什麽,也不得與旁人交流。
計劃執行的第一天,隻有三處燈架被點亮。
第七天,十九處燈架,晝夜不熄。城市的潛意識,被徹底喚醒。
這天深夜,東區一處設立在小巷盡頭的燈架,陡然發生了異象。
監控畫麵中,那盞燈的火焰猛地拔高,隨即在空中凝成一個虛幻的犬爪印記,清晰無比,在持續了整整五秒後,才緩緩消散。
第二天,一個年輕人路過那條小巷,本是行色匆匆,卻在看到那盞燈時猛地停下了腳步。
他愣愣地站了許久,眼中滿是迷茫與追憶,最終對著空氣喃喃自語:“我叔……他以前總說,狗這東西,比人記得清。”他,正是那位拾荒老人的侄子。
同一時刻,麥芽遺址的地下控製中心內,林逸正盯著牆語植物的數據流。
他發現,自從“靜默響應”計劃開始,植物根莖中的銀色脈絡,其流動速度驟增了三倍。
而在那些被解析出的記憶片段中,開始大量出現非人類視角的畫麵:貼近地麵的低矮視野,通過嗅覺感知的氣味標記,泥土上留下的爪印軌跡……
林逸猛然想起了陳阿婆那天無意中說起的一句話:“那時候,人都沒得吃,狗也跟著我們啃麥芽,它們都記得路。”
就在這時,整個控製室的地麵,傳來了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沉悶無比的震動,仿佛有什麽沉睡了千百年的古老之物,在地心深處,翻了一下身。
那聲音,如同一聲來自遠古的回音。
林逸握緊了手中那枚滾燙的透明麥穗,感受著裏麵傳來的、混雜著人類與獸類的記憶共鳴,低聲道:“原來,不隻是人在走歸途……連那些被遺忘的生靈,也在等著一盞屬於它們的燈。”
他的目光,穿透層層數據,最終鎖定在監控屏幕的一角。
那裏,正循環播放著東區橋洞燈架火焰凝成犬爪印的畫麵。
他深吸一口氣,指尖在控製台上一劃,調出了那十九處自發光點源的所有高精度監控記錄,時間軸被他精準地鎖定在了犬爪印出現的那個瞬間,以及之後。
他要看看,當一隻狗的記憶被點亮時,整個城市的記憶網絡,究竟發生了怎樣他所未知的連鎖反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