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連狗都知道,那條路往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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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處的城市光點監控圖上,代表記憶波動的光點正在以一種詭異的模式閃爍。
絕大多數依舊黯淡,唯有十九處總部大樓的光源熾熱如炬。
然而,在這片沉寂的星圖上,一些微弱的變化,正沿著人類感官無法觸及的暗流悄然蔓延。
林逸將權限提升至最高,調出了全城流浪動物的活動軌跡大數據。
瞬息之間,一張無形的網覆蓋了整個城市地圖。
無數細小的光標代表著每一隻被植入芯片的流浪動物,它們的移動軌跡本該是混亂無序的,為了食物和庇護所,呈現出雜亂的放射狀。
但此刻,這張網的脈絡卻發生了微妙的扭曲。
在十九處總部周圍,所有野貓的光標都刻意繞開了一個半徑約五十米的圓形區域,仿佛那裏存在著一道無形的屏障。
而在城市另一端,那個被他熄滅了記憶火焰的無名橋洞燈架下,數十個代表流浪狗的光標卻反常地聚集,如信徒般常駐於此。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市中心鍾樓遺址的上空,代表鴿群的監控點密集盤旋,久久不散,那裏曾是幾十年前一場大型瘟疫的鳥類集中焚燒點。
這些動物,正在用它們的行為,描繪出一張人類從未讀懂過的城市地圖。
林逸的心髒猛地一縮。
他抓起那枚鏽跡斑斑、內部嵌著麥穗殘柄的銅鈴,驅車直奔橋洞。
夜風陰冷,吹過空曠的橋洞,發出嗚咽般的回響。
他站在那座冰冷的燈架前,周圍的黑暗裏,幾雙幽綠的眼睛警惕地亮起。
他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搖晃了三下手裏的銅鈴。
沒有清脆的鈴聲,隻有麥穗殘柄在空腔內發出的微不可聞的“沙沙”聲。
然而,就是這幾乎聽不見的聲響,卻像一道無聲的敕令。
那三雙幽綠的眼睛瞬間失去了敵意,三隻瘦骨嶙峋的野狗齊齊抬起頭,目光不再看他,而是死死地聚焦在他身旁的燈架上,仿佛那不是一截冰冷的鋼鐵,而是通往某個世界的門扉。
林逸壓低了聲音,像是在對老朋友說話:“你們也想回家?”
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寂靜。
回應他的是一陣低沉的、壓在喉嚨裏的嗚咽。
其中一隻脖頸上拴著一根褪色紅繩的黑狗,遲疑著,一步步緩緩上前,最後,在林逸震撼的注視下,將一隻布滿泥汙的前爪,輕輕搭在了燈座冰冷的邊緣上。
那個動作,充滿了無盡的眷戀與期盼。
當夜,林逸沒有離開。
他迅速調來幾台高精度紅外熱成像監控儀,呈三角之勢將燈架牢牢鎖定。
他要親眼看看,這記憶的殘響,究竟是如何在物理世界顯形的。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直到時鍾指向午夜十二點四十五分——子時三刻,陰氣最盛之時。
監控屏幕上,驚人的一幕發生了。
以燈架為中心,周圍的空氣中竟憑空浮現出無數條淡不可見的能量光絲,它們如同有生命般緩緩流動,構築成一條奇異的小徑。
這些光絲的高度驚人地一致,離地僅三十厘米,恰好是中型犬的視線水平高度。
光絲小徑蜿蜒著,穿過橋洞,越過荒草地,最終指向不遠處一個早已廢棄的垃圾中轉站。
林逸的大腦飛速運轉,他立刻入侵了市政檔案係統,調取了二十年前那個失蹤拾荒老人的所有資料。
檔案顯示,老人每天外出拾荒的路線,竟與眼前這條光絲小徑的軌跡,分毫不差!
更詭異的畫麵出現在光徑的盡頭。
在垃圾站舊址的位置,一個由光絲勾勒出的、半透明的狗影若隱若現。
它安靜地趴伏著,脖頸上,一根同樣由光芒構成的褪色紅繩,清晰可見——與橋洞下那隻將爪子搭上燈座的黑狗佩戴的,一模一樣!
一個大膽的推論在林逸腦中成型:動物的記憶,並非以人類的語言或圖像形式銘刻,而是以一種“行為慣性”與“情感錨點”相結合的方式,固化在環境磁場之中。
它們雖然無法訴說,但當某個特定的環境共鳴——比如那個鈴鐺、那座燈架——被激活時,這段塵封的記憶就能被重新“播放”出來。
為了驗證這個推論,林逸立刻聯係了市動物保護站,通過緊急權限,借來了一隻特殊的狗。
它是檔案中那位拾荒老人當年收養的流浪狗所生下的後代之一,為了便於追蹤,保護站的工作人員也在它的脖子上係上了一根紅繩作為標記。
他將這隻明顯有些焦躁不安的小狗帶到了垃圾站的舊址。
一踏上這片土地,小狗便開始繞著圈低聲嘶吼,仿佛感受到了某種無形的壓迫。
林逸沒有安撫它,而是從懷中取出一盞老式防風油燈,用火柴“擦”地一聲點燃。
就在那團溫暖的橘黃色火焰亮起的瞬間,奇跡發生了。
狂躁的小狗突然安靜下來,它抬起頭,迷茫地嗅了嗅空氣,然後,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牽引,它緩緩邁開四肢,沿著那條隻有林逸在監控中才能看見的光絲小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它的步伐、它低頭的角度,甚至連偶爾停頓聞嗅的動作,都與監控中那個半透明殘影的動作,完全一致!
溝通的橋梁必須建立!
林逸眼中精光一閃。
他需要一個更強大的“情感錨點”,一個能讓所有相似記憶產生共鳴的信標。
他想到了陳阿婆的糖盒,想到了那段關於等待的記憶。
他取出了那截透明的麥穗,又從檔案資料裏找到了老人常抽的“大前門”香煙品牌,弄來了一些煙絲,最後,再混合了一些最普通的狗糧殘渣。
他將這三樣東西——代表著溫暖饋贈的麥穗、代表著主人氣息的煙絲、代表著生存食糧的狗糧,一同裝進一個小小的布袋裏,做成了一個獨特的“氣味信標”。
第三天深夜,他將這個信標懸掛在了橋洞的燈架上。
效果超乎想象。
不僅原本那三隻野狗如期而至,城市的陰影裏,竟陸續走出了十餘隻素未謀麵的流浪犬。
它們來自不同的方向,卻有著同樣的目標。
它們沒有爭搶,沒有吠叫,隻是圍繞著懸掛著氣味信標的燈架,一圈又一圈地緩緩踱步,仿佛在舉行一場沉默而古老的儀式。
與此同時,十九處的監控中心,警報聲大作。
城市記憶光點圖上,以橋洞為中心,那條單一的光絲網絡猛然間爆發式擴展,瞬間生長出七條全新的分支!
這七條光絲如巨大的血管,猙獰地刺向城市的各個角落,而它們所指向的終點,無一例外,全是城市曆史上曾發生過動物集體死亡的地點:早已廢棄的城南屠宰場、二十年前被查封的地下實驗所、數次大規模投放過劇毒鼠藥的舊糧倉……
林逸倒吸一口冷氣。
他終於意識到,動物記憶體的規模和深度,遠超他的想象。
這不僅僅是個體的思念,而是一個龐大族群的、跨越了代際的集體創傷!
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啟動了一個代號為“生靈共燈”的大膽計劃。
他命令下屬,在地圖上新出現的七個動物記憶熱點處,連夜設立了與橋洞燈架類似的“低光燈架”——火焰的高度被刻意調低,僅僅散發著微弱的光芒,而每一座燈架上,都懸掛著一枚他親手製作的氣味信標。
計劃啟動的第一天,城南屠宰場舊址的燈架前,來了一隻瞎了一隻眼睛的老貓。
它什麽也沒做,隻是在燈架前靜靜地躺下,蜷縮著身體,整整一夜,一動不動,仿佛在守護著什麽。
第二天清晨,當巡查人員前去檢查時,發現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就在那隻老貓躺過的地方,燈架冰冷的鋼鐵根部,竟然破土而出,長出了一株小指大小的微型牆語花!
花瓣尚未開放,但銀色的脈絡中,流動的記憶畫麵卻清晰無比——那是一個牛群被鐵欄驅趕、被一步步逼入屠宰場的俯視視角,充滿了絕望與恐慌。
這天深夜,林逸親自巡視到了那處地下實驗所的廢墟。
這裏同樣立著一盞低光燈架,周圍悄無聲息地圍坐著一群野貓。
突然,所有的野貓像是收到了統一的指令,齊刷刷地抬起頭,望向漆黑的夜空。
林逸心中一動,順著它們的目光向上看去。
一看之下,他全身的血液幾乎凝固。
在厚重的雲層之上,竟浮現出一個由無數光點匯聚而成的巨大輪廓——那是一隻巨犬與一隻巨貓相互依偎的形態,而在它們的背景裏,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燒的、巨大的動物收容所!
就在此刻,他腳下的大地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震動,一聲仿佛來自地脈深處的低鳴,穿透了泥土與鋼鐵,若有若無地響起。
那聲音,似犬吠,又似貓鳴,更像是一整個城市被壓抑了無數年的生靈,共同發出的一聲歎息。
林逸下意識地取出那根已變得晶瑩剔透的麥穗。
他凝神細聽,麥穗內部那屬於陳阿婆的、孤獨的腳步聲依舊存在,但此刻,在那腳步聲的間隙裏,已經混入了無數細碎、密集的爪子輕踏地麵的聲音。
他緩緩抬頭,再次望向夜空中那悲傷的圖景,低聲自語:“原來它們一直都記得……隻是,從來沒有人聽懂過它們的路。”
“生靈共燈”計劃,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運行了七天。
七個燈架,七個信標,如七顆微弱的星辰,在城市的黑夜中持續燃燒。
林逸每天都會查看監控,看著那些動物們從最初的試探,到後來的聚集,再到最後的平靜。
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軌,那張覆蓋全城的記憶光絲網絡,也穩定了下來。
然而,第七天的午夜,當林逸以為一切都將歸於一種新的平衡時,他桌上的城市牆語植物分布圖,所有的光點,在同一瞬間,毫無征兆地,全部從代表“穩定”的銀白色,轉為了代表“未知異變”的深邃的暗金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