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道至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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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秦嶺深處的霧氣尚未散去,張良廟的簷角在朦朧中若隱若現,偶有露珠滴落青石,發出清脆的聲響。
靖九盤坐在廟前的老鬆下,道袍垂落,背後的葫蘆裏盛著昨夜新汲的山泉,清冽微甘。四位弟子依次盤坐,晨風拂過,鬆針沙沙,似天地在低語。
“今日講《道德經》第十七章。”靖九的聲音不急不緩,如深潭靜水,不起波瀾。
他展開竹簡,指尖輕撫過斑駁的字跡,目光深邃如古井。
“太上,下知有之——”他微微抬眼,看向眾人,“最好的統治者,百姓僅僅知道他的存在。”
尉空推了推眼鏡,若有所思“師父,這是否意味著,真正的治理應當無形?”
靖九頷首“不錯。譬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百姓安居樂業,卻不知是誰的功勞,這才是‘太上’。”
尉烈皺眉“可若無強力約束,世人豈不肆意妄為?”
靖九輕笑,指向遠處的山“你看那秦嶺,可曾發號施令?可曾約束飛鳥走獸?然而萬物生長,各得其所。”
尉能眸光微動“所以,真正的‘治’,不是控製,而是順應?”
靖九點頭“正是。人心若水,堵則激,疏則流。”
“其次,親而譽之——”靖九的聲音低沉,“次一等的統治者,百姓親近並讚美他。”
尉淨眨了眨眼“這難道不好嗎?”
靖九搖頭“非是不好,隻是已落了下乘。譬如父母溺愛子女,子女雖親近,卻未必真正成長。”
尉空沉吟“所以,被人讚譽的統治者,其實已偏離了‘道’?”
靖九微笑“讚譽如蜜,甜則甜矣,卻易使人迷失。”
“其次,畏之——”靖九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再次一等的統治者,百姓畏懼他。”
尉烈冷哼一聲“以力服人,終究落了下乘。”
靖九看向他“你練拳時,可曾因畏懼對手而出手?”
尉烈一怔,隨即搖頭“真正的拳,發於本心,而非恐懼。”
靖九點頭“治國如練拳,若以威壓服人,終非長久之計。”
“其次,侮之——”靖九的聲音帶著一絲歎息,“最下等的統治者,百姓輕侮他。”
尉能輕聲道“這便是失道者寡助。”
靖九望向遠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統治者背離大道,百姓必會反抗。”
尉淨小聲問“那該如何避免?”
靖九微笑“回歸本心,順應自然。”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靖九的聲音如鍾鳴,在山穀間回蕩,“統治者若誠信不足,百姓自然不信任他。”
尉空若有所思“所以,真正的‘治’,在於‘信’?”
靖九點頭“信,不是言語,而是行動。譬如這山間的溪流,從未失信於魚鳥。”
“悠兮其貴言——”靖九的聲音忽然變得飄渺,“真正的聖人,悠然自得,很少發號施令。”
尉能眸光閃動“這便是‘無為而治’?”
靖九微笑“無為,不是不為,而是不妄為。譬如農夫種田,隻需順應天時,而非強求收成。”
“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靖九的聲音漸低,似與山風融為一體,“當天下大治時,百姓會說‘我們本來就是這樣生活的。’”
眾人沉默,唯有鬆濤陣陣。
良久,靖九緩緩起身“今日的經,講完了。”
講經畢,靖九領著眾人演練五禽戲與太極。
尉烈如猛虎撲食,剛猛有力;尉能似仙鶴展翅,輕盈飄逸;尉空行雲流水,沉穩如山;尉淨則如靈猿嬉戲,活潑靈動。
晨光灑落,眾人的身影在地上投出斑駁的影子,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
早飯後,一行人踏上前往江口小鎮的路。
四十裏的山路,不急不緩。
尉烈大步向前,紅色寸頭在陽光下格外醒目;尉能步履優雅,如模特走秀;尉空負手而行,似在思索經文深意;尉淨蹦蹦跳跳,偶爾摘一朵野花,別在發間。
靖九走在最後,葫蘆裏的山泉微微晃動,映著天光雲影。
大道至簡,無為而治。
這四十裏的路,便是修行。
下午四時,江口小鎮的炊煙已在望。
靖九仰頭望天,輕聲道
“到了。”
江口鎮蜷縮在秦嶺腹地,像一枚被山風磨圓的卵石,靜靜地臥在太白河與紅岩河交匯處。鎮子極小,站在東頭的青石橋上,能一眼望盡西頭的老戲台。河水終年泛著冷冽的青色,將兩岸的吊腳樓影剪得支離破碎。
這鎮子最奇處在於其光陰流速似乎與山外不同。當大都市的高樓已攀至雲端時,江口的木板房仍固執地保持著斜倚的姿勢。街麵鋪著的不是水泥,是曆代腳板打磨出來的河卵石,雨天會泛起青銅器般的幽光。雜貨鋪王老板的玻璃罐裏,水果糖與話梅糖的排列方式,與他祖父經營時毫無二致。
江口人的灶台總藏著秦嶺的魂魄。清晨最先蘇醒的是張家麵皮店,蒸汽攜著米漿的甜香漫過門楣。老板娘揉麵的手法像在演繹某種秘傳的太極,麵團在她掌心開合如白蓮。麵皮要配特製的油潑辣子,用的是後山產的"七寸紅"辣椒,曬幹後與菜籽油在鐵鍋裏完成一場熾熱的豔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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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老饕們會循著焦香摸到李瘸子的燒餅攤。瘸子用柏樹枝烤餅,麵團裏揉進野蔥末,貼在甕爐內壁的瞬間會發出"嗤"的歡叫。最地道的吃法是就著酸菜粉絲湯,把酥脆的餅沿在湯裏蜻蜓點水般一蘸,半脆半軟的矛盾感在齒間炸開。
暮色四合時,橋頭的"太白漁莊"便亮起燈籠。老板取岩縫裏生長的冷水魚,用山茱萸與紫蘇同燉,起鍋前澆半勺包穀酒。食客們就著這道"醉魚",能飲盡整壺自釀的拐棗酒。微醺時抬眼,可見對岸峭壁上的古道忽明忽暗,恍若古人提著燈籠正往這邊趕。
鎮東有株千年銀杏,樹下常聚集著下"茅麵兒"棋的老人。這種用樹枝在沙地上劃格的古老棋戲,規則比圍棋簡單,心機卻要更深。觀棋者比下棋者更著急,往往為一步棋爭得麵紅耳赤,直到晚禱的鍾聲從教堂傳來——那是光緒年間意大利傳教士留下的羅馬式小教堂,彩窗上的聖母像已被歲月暈染出水墨畫的韻味。
江口的夜極黑,黑得能聽見星星眨眼的聲音。偶有守林人的手電光劃過山脊,像一尾發光的魚遊過深海。客棧老板娘會為晚歸的旅人溫一盅黃精酒,瓷杯底沉著兩粒枸杞,像沉在歲月長河裏的兩粒朱砂。
這鎮子沒有驚豔的風景,有的隻是山與水、人與歲月相互馴服後達成的默契。當你在某個清晨突然發現,自己竟能分辨出磨刀匠與補鍋匠吆喝聲的細微差別時,秦嶺的雲霧便悄悄在你衣襟裏種下了一粒歸巢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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