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長刀之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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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雄在經曆那次刺殺後就從宣撫司的大牢裏搬了出來,隻不過在他剛出宣撫司的大牢就緊接著進了城防營的“小黑屋”裏關禁閉。正所謂: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嘛。
雖然知法犯法他確實是拿了李副官的錢為他做事不假,但是揭露貪腐也算是將功補過了。
書房內彌漫著冷硬的氣息,青銅獸首香爐中升起的嫋嫋青煙在雕花木梁間盤旋,如同無形的鎖鏈纏繞著這個密閉的空間。檀木書架上陳列的《武經總要》與《孫子兵法》泛著陳舊的光澤,卻在燭火搖曳下投出扭曲的陰影,仿佛在無聲注視著這場隱秘的對話。
陳雄被帶進來時,鎏金掐絲的落地燈正將鄭清璿的身影拉長投射在青磚地麵,像一柄出鞘的彎刀橫亙在兩人之間。少年倚著紫檀木太師椅,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著扶手,那節奏恰似刑場上監斬官敲擊驚堂木的韻律。
“陳雄,"鄭清璿望著窗外,"聽說城防營的地牢裏,老鼠啃食指甲的聲音比更鼓還準時?在裏麵待了三日,你竟還能保持這份體麵。"
陳雄苦笑一聲,"少爺說笑了,能活著就已經是萬幸了。"
“我手裏呢,有點髒活累活需要你去做。”鄭清璿緩緩開口似乎並不著急,“不過也算不上什麽髒活累活...”
月光透過雕花窗格灑在鄭清璿的身上,在地麵投下交錯的幾何圖案。
少年修長的手指劃過窗欞,指尖拂過的地方凝著一層薄霜,“陳雄,你是想站著死?還是想坐著生?”
鄭清璿的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仿佛冰冷的鋼鐵貼著陳雄的皮膚。
陳雄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幹裂的嘴唇動了動,最終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少爺...您就別嚇小的了,能活著,誰又想死呢?小的家裏人今年過年還等著小的回去呢。”他微微躬身,姿態放得很低,經過之前那回事以後,他算是知道麵前這個鎮國公少爺可不是個善茬,自己一個字說錯怕是留給自己的就是個殺頭的局。
“嘖嘖嘖...那可真是可惜了...”鄭清璿搖了搖頭,麵色有些惋惜,他的指尖劃過書架上的兵書,羊皮封麵發出沙沙的摩擦聲,“那看來你是做不了這髒活咯。不過一輩子做個小兵官,管著三兩人也挺好的是吧?陳雄?”
陳雄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鄭清璿的話像一把鈍刀子,一下下割著他的自尊,也挑動著他心底那點不甘寂寞的野心。“少爺…您…您這是什麽話…” 他強笑著,試圖掩飾內心的掙紮,“小的當然…當然不想一輩子就窩囊著。”
鄭清璿轉過身,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替本少爺去死...你願意嗎?”
窗外傳來一聲夜梟的啼叫,驚得陳雄渾身一顫。冷汗如同斷線的珠子般從他的額頭滾落,浸濕了他本就有些髒汙的衣領。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撞擊地板發出沉悶的響聲,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法掩飾的恐懼:“少爺,饒命,饒命啊,小的之前是眼瞎,眼瞎,少爺您就看在小人初犯認錯態度積極的份上饒小人一命吧!”
陳雄磕頭如搗蒜,幾個響頭聲從地上傳來。
鄭清璿後退半步,靴跟磕在門檻上發出清脆聲響。月光突然從雲層中傾瀉而下,照亮陳雄額頭迅速腫起的血包。“這男兒,跪天跪地跪父母,陳雄你為何跪我啊?”
陳雄的頭磕在地板上,額頭已經有些紅腫,汗水混著灰塵在他臉上劃出幾道泥印,顯得狼狽不堪。他聽見鄭清璿那輕飄飄的問話,心頭猛地一顫,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心髒。他抬起頭,臉上強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諂媚笑容,聲音嘶啞幹澀:“少爺…少爺您說笑了…小人…小人跪的不是少爺您…”
他頓了頓,似乎在急速思考措辭,眼珠子飛快地轉動著,最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小人跪的是少爺您給的機會!是活路!少爺您一句話,小的就能活,就能站起來,就能回去見小的家人!小的這條賤命,就是您撿回來的!您就是小的再生父母!這膝蓋,跪得值!”
鄭清璿滿意地哼了一聲,重新坐回太師椅。椅墊發出細微的擠壓聲,他伸出手指,輕輕敲擊著書桌的邊緣,發出篤篤的輕響,像是在掂量著什麽。“哦?再生父母?這話可重了。”他慢悠悠地說道,“看來,你是選了坐著生了。”
鄭清璿來回踱了兩步,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身體微微前傾,盯著陳雄的眼睛,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這人啊想安穩地坐著,屁股底下就得幹淨。可惜啊,這世上總有些髒東西,礙眼得很。有些人,有些事,就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得有人去把它挪開,甚至…砸碎。有人坐著生,那麽自然就要有人站著死...”
鄭清璿的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絲陰冷的意味:“所以犧牲有些時候是必要的,陳雄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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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雄渾身一顫,額頭上的冷汗流得更凶了,幾乎迷了他的眼睛。犧牲?誰犧牲?犧牲什麽?他腦子裏一片混亂,隻覺得鄭清璿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他脖子上勒緊的繩索。“少…少爺…您…您的意思是…” 他聲音發抖,牙齒都在打顫,卻不敢不接話。
鄭清璿看著他這副驚弓之鳥的樣子,滿意地笑了笑,手指停下了敲擊,“陳雄話都說到這了,也不和你打什麽啞謎了,你覺得大明未來北伐,首先要打哪?”
陳雄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後背,腦子飛速運轉。北伐?打哪?他一個底層的小人物,哪裏懂什麽軍國大事?但他知道,這個問題回答不好,恐怕剛剛燃起的活路希望就要徹底熄滅。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抬眼瞟了瞟鄭清璿,隻見對方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所有的慌亂和無知。
“少…少爺…” 陳雄的聲音帶著顫音,“小的…小的愚鈍…按理說…收複故土…自然是…是直搗黃龍…打…打北平?” 他越說聲音越小,心裏七上八下,生怕說錯了話。這似乎是最理所當然的答案,但也可能是最愚蠢的。
鄭清璿聽完,嗤笑一聲,“對,也不對。但是如今大明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在正麵戰場撕開清軍的防禦,你說該怎麽辦啊?”
陳雄的腦子像一鍋煮沸的漿糊,各種念頭亂七八糟地翻滾。正麵打不過?那還能怎麽辦?繞過去?挖地道?汗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在冰涼的地板上,發出“啪嗒”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
他猛地想起鄭清璿剛才的話——“茅坑裏的石頭”、“砸碎”、“犧牲”。
對了!犧牲!少爺是在暗示他!
陳雄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眼睛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雖然很快就被恐懼壓了下去。他抬起頭,聲音依舊發顫,但比剛才多了幾分揣摩的意味:“少…少爺…既然…既然明著打不過…那…那咱們就來陰的?”
“孺子可教,所以未來少爺我呢需要一些人死在朝鮮半島...”
陳雄低著頭看不清鄭清璿的臉色,但他也能猜到些許,想必又是在那裏陰冷笑著吧?
“死的人呢不多,也就十幾萬人吧。”
陳雄猛地抬起頭,像是被蠍子蟄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瞳孔因極度的恐懼而收縮,仿佛聽到了什麽來自地獄的囈語。十幾萬人?那是什麽概念?那是一座小城的人口!就這麽…輕飄飄地說要讓他們死在朝鮮?死在哪裏?怎麽死?
他隻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凍住了。剛剛因為找到“活路”而稍稍回暖的心髒,瞬間被扔進了冰窟窿裏,凍得又僵又硬,幾乎停止了跳動。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
“本少爺呢,打算讓十幾萬瀛人將清軍主力吸引到朝鮮半島,用這十幾萬人的命來拖死清軍,好讓我軍能夠突出長江,陳雄你覺得呢?”
“少…少爺…” 陳雄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像是秋風中最後一片枯葉,“這…這…十幾萬人…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瀛人…瀛人也是人…” 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說出這句話,也許是那數字太過駭人,震碎了他僅存的一點理智。
“原來你也知道,瀛人的命也是命啊?”鄭清璿的語氣帶著三分戲弄七分責備,“本少爺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陳雄的頭皮一陣發麻,後背的冷汗幾乎要把單薄的衣衫濕透。他撲通一聲磕了個頭,額頭重重地撞在冰涼的地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少爺息怒!小的不敢!小的隻是…隻是乍一聽,心驚肉跳,被嚇傻了!小的愚鈍,沒能立刻領會少爺深意!”
鄭清璿俯視著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是貓在玩弄爪下的老鼠:“哦?嚇傻了?我還以為你陳雄轉了性,要去當那普度眾生的活菩薩了呢。” 他伸出穿著皮鞋的腳尖,輕輕踢了踢陳雄的肩膀,“十幾萬條瀛人的命算什麽?隻要能把韃子的主力拖在朝鮮,讓他們在那泥潭裏動彈不得,別說十幾萬,就是再多死一倍,那也是劃算的。”
“你作為一個軍人,該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吧?”
陳雄的額頭死死抵著冰涼的地磚,仿佛這樣就能汲取一絲冷靜,驅散腦海中那十幾萬個哀嚎的亡魂。軍人?他是軍人,手上沾過血,見過死人,可那是在戰場上,刀對刀,槍對槍!少爺這輕飄飄一句話,卻是要用十幾萬條性命做誘餌,去填一個巨大的陷阱!這和屠夫有什麽區別?不,屠夫殺豬,至少還不會用如此…如此“劃算”的口吻。
陳雄艱難地抬起頭,冷汗浸濕的額發狼狽地貼在臉上,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辯解不出來。道理?自己懂個屁的道理!
“小…小的…明白…” 陳雄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少爺深謀遠慮…小的…小的萬萬不及…但…但這十幾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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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髒活累活呢,也很簡單。我知道你有點人脈,所以呢我需要你幫我招點人,特別是像你這樣的‘民族主義者’。”鄭清璿低頭俯瞰著陳雄,“我要你們做督戰隊。”
“督戰隊…” 這三個字像三根燒紅的鐵針,狠狠紮進了陳雄的耳朵裏,直透大腦。督戰隊是幹什麽的?他這個當過兵的,再清楚不過了!那是站在自己人身後,用槍口逼著袍澤往前衝,誰敢後退就地格殺的劊子手!可少爺的意思,是要他…要他帶著人,去督那些瀛人的戰?去逼著那十幾萬瀛人,一步步走進清妖的包圍圈,走進死亡的陷阱?
一股腥甜的惡心感猛地湧上喉嚨,陳雄幾乎要嘔吐出來。他死死咬住牙關,才勉強把那股翻騰的穢物壓下去。眼前陣陣發黑,鄭清璿那張帶著淺笑的臉在他眼中扭曲、變形,如同地獄判官的獰笑。他渾身抖得像篩糠,癱軟在地,連再次磕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怎麽?陳大‘英雄’,連這點小事也做不來?” 鄭清璿的聲音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我還以為你多恨韃子呢。督著瀛人去死,和韃子拚命,這不是一舉兩得?既能消耗韃子的力量,又能順便清理些雜碎,多好。”
他踱了兩步,皮鞋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每一聲都像敲在陳雄的心上。“你招來的人,要夠狠,要明白,那些瀛人不是人,隻是咱們達成目的的工具,是消耗品。誰敢畏縮不前,誰敢臨陣脫逃,或者…誰敢不聽話,” 鄭清璿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你知道該怎麽做。讓他們死得其所,死得有‘價值’。”
陳雄癱在地上,冷汗和絕望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冰涼的地磚上,而是已經掉進了無邊的血海,周圍全是哀嚎的冤魂,每一張模糊的麵孔都在質問他。他張了張嘴,想求饒,想拒絕,可喉嚨裏像是被塞滿了沙子,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鄭清璿彎下腰,湊近他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帶著一種詭異的親昵說道:“別讓我失望,陳雄。不然…你知道的,本少爺手下,從不養廢物。尤其是…知道太多秘密的廢物。”
“本少爺這麽說,你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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