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開始敲打窗戶時，裴淮之正站在浴室的鏡子前。
    水珠順著他的脖頸滑落，流過鎖骨處那個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咬痕。
    他伸手觸碰那道痕跡，指尖傳來的觸感讓他微微蹙眉。
    一個月前，顧昭然咬在這裏時，眼睛裏燃燒著瘋狂的占有欲，現在那個痕跡卻和她的人一樣，正在慢慢消失。
    他擦幹身體，絲綢睡衣貼在皮膚上，帶來一絲涼意。
    窗外雷聲隱隱，像遠方的戰鼓。裴淮之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
    他討厭雷聲。
    臥室門突然被推開，帶著雨水的清新空氣湧了進來。
    "我回來了。"
    顧昭然的聲音比雨聲還要輕。
    她站在門口，發梢滴著水，手裏拎著一個精致的蛋糕盒。
    白色的包裝被雨水打濕了一角，透出裏麵淡粉色的奶油。
    裴淮之轉身時，一道閃電正好照亮了整個房間。
    在那短暫的光明中，他看見顧昭然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是黑夜裏的貓瞳。
    "下雨了。"
    他說，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嗯。"她走進來，把蛋糕放在桌上，"路過甜品店，想起你喜歡吃。"
    裴淮之看著那個盒子，沒有動。
    蛋糕的甜香已經飄了出來，混合著雨水的氣息，莫名讓人想起某個遙遠的夏日。
    "我不喜歡甜食。"他說。
    顧昭然正在擦頭發的手頓了頓，然後繼續動作："你喜歡的。"
    她的語氣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裴淮之突然想起，她確實知道。
    知道他每次喝咖啡要加兩塊糖，知道他書房的抽屜裏總是放著薄荷糖，甚至知道他會在失眠時偷偷吃一顆巧克力。
    雷聲更近了，像野獸的低吼。
    裴淮之的指尖微微發顫，他不動聲色地把手背到身後。
    "擦幹。"顧昭然突然遞過來一條毛巾，"會感冒。"
    裴淮之沒有接。
    他看著那條毛巾，又看看顧昭然被雨水打濕的襯衫，領口處露出一截白皙的鎖骨。
    "你先用吧。"他說。
    顧昭然愣了一下，然後搖頭："我沒事。"
    他們之間突然陷入沉默，隻有雨聲敲打著窗戶。
    裴淮之發現顧昭然今天站得離他很遠，不再是以前那種觸手可及的距離。
    "吃蛋糕嗎？"顧昭然打破沉默，聲音輕柔得像在哄孩子。
    裴淮之看著她打開盒子，露出裏麵精致的草莓蛋糕。
    奶油上點綴著新鮮的草莓，紅得像她曾經咬他時唇上的顏色。
    "不用。"他說，卻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一步。
    顧昭然已經切好一塊，遞到他麵前。
    她手腕上銀色的手鏈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裴淮之突然想起這條手鏈。
    是他去年生日時，顧昭然非要戴在他手上的，隻是他不要，於是她就戴在了自己手上。
    他接過蛋糕，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那一小塊皮膚立刻變得滾燙。
    "謝謝。"他說，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
    顧昭然微微睜大眼睛，似乎沒想到他會道謝。
    她很快掩飾住驚訝，轉身去收拾被雨水打濕的外套。
    裴淮之嚐了一口蛋糕，甜膩的奶油在舌尖化開。
    確實是他喜歡的味道，甜中帶著一絲草莓的酸。
    他抬頭看向顧昭然，發現她正背對著他，濕透的襯衫貼在背上，隱約能看到內衣的輪廓。
    又一道閃電劃過，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
    裴淮之的手一抖，叉子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顧昭然立刻轉身："怎麽了？"
    她的眼睛裏帶著真實的關切，這讓裴淮之更加煩躁。他彎腰撿起叉子，聲音冷淡："沒事。"
    但顧昭然已經走了過來。她身上帶著雨水的清新氣息，混合著淡淡的洗發水香味。
    裴淮之發現她換了一種洗發水，不再是以前那種濃烈的玫瑰香，而是更清淡的柑橘調。
    "換洗發水了？"他問，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問這個。
    顧昭然顯然也愣住了："...嗯。"
    他們又陷入沉默。
    裴淮之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們第一次這樣尷尬地相處。
    以前總是顧昭然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他隻需要偶爾回應。
    現在她安靜下來，反而讓他無所適從。
    雷聲越來越近，像在頭頂炸開。裴淮之的呼吸不自覺地加快，手指緊緊攥住睡衣下擺。
    他討厭這種感覺。
    討厭失控，討厭暴露弱點，更討厭在顧昭然麵前暴露弱點。
    "裴淮之。"
    顧昭然突然叫他的名字，聲音很輕，卻奇跡般地壓過了雷聲。
    裴淮之抬頭，看見她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麵前，手裏拿著一條幹毛巾。
    "擦擦頭發。"她說，"你出汗了。"
    裴淮之這才發現自己的額頭上確實有細密的汗珠。
    他接過毛巾，不小心碰到顧昭然的手指。這一次，她沒有立刻縮回手，而是任由他們的指尖相觸了幾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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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頭看她，發現她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顧昭然。"
    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這三個字在唇齒間滾動，帶著陌生的重量。
    顧昭然明顯怔住了："怎麽了？"
    裴淮之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雷聲再次響起，這次近得仿佛就在窗外。
    他的身體不自覺地繃緊，手指無意識地抓住了顧昭然的手腕。
    "你什麽時候放我走？"他問，聲音比平時低沉。
    顧昭然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然後慢慢軟化。
    她輕輕掙開他的手，卻沒有後退。
    "我說過的，"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我會放你走。你可以相信我。"
    這是你第二次問了。
    她在心裏補充，但沒有說出口。
    裴淮之看著她，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
    一樣的房間，一樣的雨天，一樣的顧昭然。
    但又什麽都不一樣了。
    她不再用那種熾熱的眼神看他，不再試圖觸碰他，甚至不再說那些瘋狂的情話。
    不被糾纏，不被束縛，重獲自由。
    ……
    "睡吧。"顧昭然輕聲說，轉身要走。
    一道閃電突然照亮整個房間，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
    裴淮之的身體先於大腦做出反應，他一把抓住顧昭然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輕輕"嘶"了一聲。
    "抱歉。"他立刻鬆開手，聲音裏帶著罕見的慌亂。
    顧昭然轉過身，在閃電的光亮中，她看見裴淮之蒼白的臉色和緊繃的下頜線。
    "沒事的，我在這……"
    她一直以來都知道他怕打雷，要是以前她會抱著他捧著他的臉哄他，要他隻看著她。
    可今天顧昭然沒有，隻是站在一邊輕輕說著叫他別怕。
    裴淮之抿緊嘴唇，沒有回話。
    顧昭然輕輕歎了口氣，走回他身邊。
    "要留下來嗎？"她問，"就像...以前那樣。"
    裴淮之抬頭看她，眼睛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以前顧昭然總會找各種借口賴在他房間，下雨天更是理直氣壯地說要"保護"他。而現在，她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語氣平靜地詢問，仿佛真的隻是提供一個選擇。
    "... 好。"
    他終於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顧昭然點點頭，走到床邊坐下。
    她沒有像以前那樣直接鑽進被窩，而是坐在床沿，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裴淮之躺下時，聞到了枕頭上淡淡的柑橘香。
    這是顧昭然的味道，但現在卻變得如此陌生。
    他側過身，背對著她，聽著雨聲敲打窗戶的聲音。
    "晚安。"顧昭然輕聲說，關上了床頭燈。
    黑暗中，裴淮之睜著眼睛。
    他能感覺到顧昭然的呼吸聲，平穩而輕柔。
    以前她總是會趁他睡著時偷偷抱住他，現在她卻規規矩矩地躺在另一邊，連衣角都沒有碰到他。
    又一道閃電劃過，裴淮之的身體不自覺地繃緊。
    他以為顧昭然已經睡著了，卻突然感覺到一隻溫暖的手輕輕覆在他的手上。
    "沒事的。"她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溫柔得不可思議，"隻是雷聲而已。"
    裴淮之沒有動，也沒有甩開她的手。
    那隻手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奇跡般地安撫了他緊繃的神經。
    他應該厭惡她的觸碰。但此刻，在這雷聲轟鳴的夜晚，他竟然也會需要曾經這點看不上的溫暖。
    "顧昭然。"
    他又叫了她的全名，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
    "嗯？"
    "你說會放我走，"他的聲音很輕，"是真的嗎？"
    又是這個問題……
    從一開始到現在他都不相信，顧昭然會放了他。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裴淮之能感覺到她的手指微微收緊，然後又鬆開。
    "真的。"她最終說，"你可以相信我。"
    裴淮之突然轉過身，在黑暗中麵對她。他們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顧昭然沒有後退，但也沒有靠近，隻是靜靜地躺著，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但裴淮之什麽也沒說。
    他隻是看著她模糊的輪廓，突然意識到，這個曾經為他瘋狂的顧昭然，正在一點點從他生命裏抽離。
    而這個認知，比任何雷聲都更讓他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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