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對中國的戰爭仍在進行，物資開始匱乏，東京的商場為了營造節日氣氛以迎接1939年的新年，使出了渾身解數，把平日裏節儉下來的商品，一起拿了出來，努力擺滿貨架，使之看上去琳琅滿目，一派繁榮。
    但是，僅僅半個小時以後，貨架上的商品就被搶購一空。隻有一些價格高得離譜的商品，還駐守在貨架上，蔑視著所有從麵前走過的窮人。
    孟詩鶴和高橋良子在東京不算特別富有，但也不算窮人。兩人各自挑了些雞鴨魚肉、蔬菜和清酒，在貨架前邊走邊看。
    一個婦女在她們倆旁邊，拿起貨架上的調味品，揭開瓶蓋，聞了聞，又放回原處。
    “佐藤太太，我們來晚了。”高橋良子說。
    “是啊。好東西都讓人搶光了。”孟詩鶴說。
    “去年這個時候，我和高橋君還買了好多好多東西。今年，你看看，你看看，這貨架上，都有什麽呀？都是這場戰爭害的！”高橋良子說。
    走在前麵的婦女突然轉過身來，對著二人說道：“再堅持半年，最多一年，戰勝了中國，日本很快就會好起來。”
    高橋良子說：“可是，要是日本敗了呢？”
    那婦人說：“日本敗了？怎麽可能？現在連武漢都是我們的了。連中國的二把手，都已經投靠我們日本了。”
    高橋良子說：“別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商場裏的東西越來越少，越來越貴。先前說三個月打敗中國，現在打了一年多了，你到火車站出口看看去，天天都有抱骨灰盒的殘廢軍人回來。”
    高橋良子越講越來勁，“還有，武漢打下來一個多月了，為啥不繼續打了？我告訴你，這是因為皇軍沒有力氣，打不下去了！”
    孟詩鶴知道，這些話，一定是高橋圭夫告訴高橋良子的。
    那婦人有點膽怯，轉身走了。
    “高橋太太，看不出來，你說話還一套一套的，可以去佐藤君那兒寫文章，當編輯記者去了。”孟詩鶴笑著說。
    “我哪會寫什麽文章啊，我說的這些，都是高橋君跟我說的！”高橋良子說。
    果然如此。
    “高橋君也認為日本打不贏？”孟詩鶴問。
    “噓，小聲點。”高橋良子說，“你千萬不要跟佐藤君說，高橋君說過我剛才說的這些話。”
    “放心吧，我明白。”孟詩鶴說。
    “陽子明天回家過年，我要帶一郎，可能幫不了你什麽。”高橋良子說。
    “我今天就開始準備，六個大人的年夜飯，做起來不費勁。”孟詩鶴說。
    “今年到你家，明年到我家來。”高橋良子說。
    “好啊，好啊。”孟詩鶴說。
    劉簡之提著一個小袋，一早便來到東京廣播電台，見大門口已經立起一棵用鬆竹梅搭起的牌樓，新聞部辦公室的人也正在“初日掃除”。
    “佐藤君，新年好！”美由紀道。
    “新年好！”劉簡之回應道，說著掏出十幾張年賀狀，分別遞給所有同事。同事們也給劉簡之送上賀年片，寫著“謹賀新年！”“新年愉快！”之類的祝福語。隻有美由紀給劉簡之的賀年片與眾不同，除了簽名，沒寫一個別的字。取千言萬語，盡在無言之意。
    田山木原說：“佐藤主任，商場物價飛漲，小錢櫃裏沒來得及去居酒屋花掉的錢……”
    “田山君，你別老盯著私房錢。有本事問神尾社長要去！”小澤晴子說。
    “田山君是想拿錢給十香買禮物了！”桃井玉奈說。
    “錢還有多少？”劉簡之問小澤晴子。
    “還有3萬多呢。”小澤晴子說。
    “這事還是請美由紀小姐決定吧！”劉簡之說。
    大家一起把目光看向美由紀。
    美由紀說：“每人補貼過年費100日元，剩下的，結轉明年。”
    大家一片歡呼。
    小澤晴子當即取出鈔票，給每人發了100日元。
    大家歡喜。
    “美由紀小姐，我去醫院換藥，”劉簡之說，“你把節日值班的事安排一下，明天我或許會來辦公室一趟，也可能不來。”
    “我陪你去醫院？”美由紀說。
    “我自己去就行。”劉簡之說。
    美由紀看了劉簡之一眼，想說幾句什麽，欲言又止。
    劉簡之來到醫院，推開宋春萍診室的門，發現小西醫生坐在裏麵。
    “打擾了！”劉簡之說。“請問，伊藤醫生在哪兒？”
    “換藥是吧？”小西醫生問。
    “是。”
    “伊藤醫生和平岡醫生正在病房裏安撫傷員。”
    “安撫傷員？”
    “那些傷員過年無法回家，正鬧事呢。”小西醫生給麵前的病人開好處方，起身對劉簡之說，“去處置室，我給你換藥。”
    “有勞了。”劉簡之說。
    劉簡之不便拒絕，跟著小西醫生走進處置室，解開劉簡之頭上的紗布。
    “佐藤君，你太太還沒懷上？”小西醫生突然問。
    “還……還沒有吧？她還在吃藥。”劉簡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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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要查一查。”小西醫生說。
    “我沒問題。”劉簡之說。
    “查過？”小西醫生問。
    “查過。”劉簡之說。
    “原來是這樣啊？”小西醫生說。
    換好藥，劉簡之向小西醫生道了謝，從處置室走出來，迎麵碰上了杏奈護士。
    “佐藤君，新年好！”杏奈護士說。
    “新年好。”劉簡之說。“你告訴伊藤醫生，小西醫生已經給我換好藥了。”
    “好的。”杏奈護士說。
    “今天病人少了很多，該放假了吧？”劉簡之問。
    “現在還不知道。”杏奈說。
    “你忙吧，我先走了。”劉簡之說。
    “再見，佐藤君！”杏奈轉身朝病房走去。
    劉簡之本想借換藥之機，跟宋春萍說事，此時隻能轉身下樓，走出dg醫院大門。
    一輛有軌電車開來，劉簡之站了上去。
    神尾社長給劉簡之新配了一輛車，劉簡之並沒有馬上去提車，他想等去登戶研究所毀掉假幣印版行動結束以後再說。
    坐在有軌電車裏，劉簡之兩眼望向車窗外。
    東京街頭有了些過年的氣氛，店鋪紮起了門鬆，車上也幾乎沒有人談論戰事，婦女們個個都在抱怨商場買不到滿意的年貨，而且價格奇貴。隻有一個四、五歲的小孩，眼睛盯著劉簡之頭上纏著的紗布，像看著一個怪物。
    劉簡之對小孩眨眨眼睛，小孩趕緊把頭轉向一邊去。
    “上野公園到了！”售票員大聲喊道。
    有軌電車停下，劉簡之一個人走下車來，慢慢朝上野公園走去。
    寒風蕭瑟，上野公園冷冷清清。
    湖邊的樹木褪去了秋天的五顏六色，幾隻飛鳥在湖麵上盤旋，不遠處的幾十隻遊船被冰封，船上滿是殘雪。
    劉簡之走到湖邊，在長椅上坐下來。他沒有興趣欣賞湖邊的美景，滿腦子都是登戶研究所。
    一個叫山本先章的人，弄了一個《法幣謀略工作計劃》，在登戶研究所製作假幣，登戶研究所的後山有一條地下通道直通裏麵，憲兵司令部新增加了一個小隊的憲兵加強對登戶研究所的守衛，一個叫北田浩的槍械工程師有反戰意向，或許可以幫助特工組進入登戶研究所。
    這就是劉簡之到目前為止，所了解到的全部情況。
    從日軍參謀本部批準的日期看，所謂《法幣謀略計劃》應該剛剛開始實施。真不知道重慶那幫人是怎麽想的，即使破壞掉印版，日方很快就能重新製作出新的印版來。
    身後傳來腳步聲，宋春萍到了。
    “什麽事？”宋春萍在劉簡之身邊坐下來。得知劉簡之到過醫院，宋春萍就趕來與劉簡之見麵。
    “明天晚上，我們再去登戶研究所，如果能找到印版的話，就毀掉。”劉簡之說。
    “明天除夕，是個機會。”宋春萍說。
    “通知周滬森和程振奇，明晚參加行動。明天我會請高橋圭夫一家和八木太太一家一起吃年夜飯。晚上12點準時出發。”
    “好吧。”宋春萍說。
    劉簡之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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